第十六章 忽然一日在香山（二）
他们沿路拾阶而上。
“唉，”严慧琳叹道：“刘总让我来征求你对再回清泉的意见，我却劝你离开清泉！其实这事我也是想过了的，刘总虽然一片好心，但你志不在此，就是把你叫回来也拴不住你的心。”
“我给讲一个故事吧，”秦大贺想了一会儿，他对严慧琳说：“既然刘总和你这么信任我，我也不能再隐瞒什么，这件事和你刚才提到的监察审计部的工作性质有关。”
严慧琳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那是我在申科集团秦省分公司工作时候的事，”秦大贺说，“有一次，总部派我去成都经销商那里盘库，是为检查碟机窜货，就是看代理商有没有从正常渠道进货和销售。由于总部给各区域的价格是有差别的，如果代理商从别的销售区域调货销售，他就有可能每台碟机多赚几百元钱。总部觉得成都代理商那一段时间的进货情况有些不太正常，就想派一个人去检查一下。我的上级领导认为我性格秉直，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就委托我以此重任。我到了成都以后，发现代理商仓库里的库存和几处经销商正在销售的碟机数量和编号都有问题，几天后我已经掌握了代理商窜货和销售假货的证据。正在我准备给总部写报告的时候，代理商找到了我，他苦苦哀求，并且把一个信封强行塞给了我。你猜，后来我怎么办了？”
“你把钱收了，并且给总部汇报说一切正常？”严慧琳看着秦大贺说。
“是的。我心理斗争了好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没经受住钱的诱惑。”
严慧琳低头不语。
“我性格软弱，脸皮也薄，不管别人给我来软的还是来硬的我都扛不住。所以监察审计部的工作我真的做不了，在专业知识方面还是坚持原则方面，我都可能会辜负刘总，这个工作甚至比会计更不适合我！”
“唉！”严慧琳一声叹息。
秦大贺接着说：“人是有缺陷的动物，这缺陷在我的身上更加明显。所以还是别太信任人吧，尤其是别太信任我！”
严慧琳看了他一眼，问他：“那么你喜欢别人不信任你吗？”
“我不喜欢！”
“那就做一个可以让别人信任的人！”严慧琳说，“如果世界上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这个世界就完了！你要知道，刘总之所以能创立清泉并且把公司做成现在的规模，靠的就是信任！刘总常说：你首先要信任别人，别人才能信任你！破坏了别人对自己的信任，最终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秦大贺低头思忖。
“大贺，答应我好吗？你不去清泉没什么，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先不提刘总，你知道我对你是抱着多大的期望吗？”
秦大贺看了一眼严慧琳。
严慧琳神情激动，她说：“刘总对你好，主要还是和他的事业有关；但是我对你也不差呀！你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我完全按照我的职责行事，是不可能和你再说任何多余的话的，我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清泉集团根本不能留你！但我今天还约你出来和你谈，就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一个‘人’，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和我有点像。我完全是把你当朋友，难道朋友之间也不能信任吗？”
严慧琳接着说：“谢谢你告诉我你曾经受贿的事，也谢谢你信任我！我和你一样不相信某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也知道人性的一些弱点。但是我们要分清楚情况，有的情况我们可以怀疑，有的情况我们必须信任！尤其是在一些最重要的事情上，如果没有信任，就什么都干不成！”
秦大贺无言以对。
严慧琳又说了一句话：“这个世界虽然充满了虚假和不信，但是能制服它们的却永远是真实和信！”
秦大贺羞愧地看了严慧琳一眼，他低头深思。
“好了，我们在多景亭这休息一下吧。”严慧琳走向亭子。
秦大贺在她旁边坐下，他说：“谢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严慧琳看了他一眼，笑了。
“从来没有人和我这么谈过话，”秦大贺说，“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称我为‘朋友’。”
“那你女朋友算不算朋友？”严慧琳大笑。
秦大贺有些窘，他说：“我在结婚前就没有谈过恋爱。”
严慧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真没谈过？那你和前妻总谈过恋爱吧？”
秦大贺知道他说错话了，他低头不语。
严慧琳说：“你还爱她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下后，他说：“已经结束了。”
严慧琳也不再说话，她望着远方。
秦大贺问严慧琳喝什么饮料，严慧琳说水就可以，秦大贺跑到旁边的售货亭买了两瓶水回来。
严慧琳喝了两口水以后，她问秦大贺：“你结婚前真没谈过恋爱？”
“有过一次六年的暗恋。”
严慧琳差点把水吐出来，“什么？六年的暗恋？你笑死我了！”
“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我是西北农村来的，家里很穷，平时我的生活费都捉襟见肘。我觉得自己又穷又丑又没什么前途，就从来没敢有什么在大学谈恋爱的想法。有一个南方的女生，她平时不太爱说话，于是我对她产生了幻想，觉得她有点像戴望舒的诗《雨巷》里的那个‘丁香一样惆怅’的姑娘。那个女生在大四的时候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毕业时她和男朋友分了手。毕业后我们凑巧都去了南都市，而且我们的单位距离很近，她就经常来找我，经常给我打电话，又勾起了我的幻想……”
“那不刚好吗？为什么还是暗恋呢？”严慧琳插话。
“我和她的工作单位都不太好，在大学时期大家还都是比较单纯的，但是一毕业就完全不一样了，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会让人变得十分现实。尤其是在那个南方城市，一个女人要找的对象首先是看他的工作或者能否给她带来生活上的安全感，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们那种单位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谁知道哪天就倒闭了，所以她不可能考虑我。她找我最多的事情是让我帮她写简历和投简历，她一直想跳槽，但上班没时间去人才市场，于是这事就交给我代劳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经常找理由从单位跑出去给她投简历，为此我两次被炒了鱿鱼，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帮她找到一个好工作。后来，她找了一个全家都在财政局工作的三十多岁的男朋友，终于进了财政局，当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公务员。”
“哦，这就是你的暗恋故事啊！那你从来就没有向她表白吗？”
“我最终还是给她说了。我听说她有了男朋友以后，就辞了职离开南方，在火车站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她难道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在电话里她说我‘太犹豫了’。可是我能不犹豫吗？她疯了一样地想找个好工作，但我能给她什么呢？”
“那如果没有工作的因素，你和她有没有可能？”
“我其实一直很理智地分析我和她的可能性，我跟她性格差距也太大，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我只是丢不掉幻想。”
“我明白了，大贺。”严慧琳说，“我明白为什么你老想写潘金莲了，你是感情空虚。”
秦大贺低头默认。
“走吧，咱们接着上。”严慧琳站了起来。
登了一会儿，秦大贺说：“如果我以前对潘金莲念念不忘是由于感情空虚，那么我现在就不仅仅是只是考虑到自己了，我还有一种使命感。”
“什么使命？”
“《水浒传》里面潘金莲杀武大郎就像灭蟑螂，武松杀潘金莲就像剥葱，武松杀张都监全家人，尤其是杀玉兰连眼都不眨；李逵杀人更是可怕！难道人都应该是这样的？难道杀人的人和围观杀人的人心就不颤一下吗？你刚才也说了，真实和信永远会压过虚假和不信，那么爱和宽容也应该永远压过恨和狠才对！”
“你可以另起炉灶，比如说写一部像《巴黎圣母院》那样的作品。”
“可是那些被杀的人的眼泪和哀号怎么办？我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吗？尤其是现在依然有人从那些被杀的人的眼泪和哀号声中觉出快感来，甚至诞生了“杀人”游戏！这是正常的吗？这会给我们带来好的结果吗？就是想让人成为真正的人，真正的人是不会杀人的。”
“所以你要从武松和潘金莲的故事入手？但是，这中间某些阻力太大，太难了！”
“我不会破坏道德！”秦大贺说，“我只是想说，‘美’和‘伦理道德’同样重要！”
严慧琳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出现在‘美’和‘伦理道德’之间必须二者择一的情况时你怎么办？”
“这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它一直在困扰着我，但我会找到办法的。”
“好的，我相信你能找到办法！”严慧琳望着远方的森林，她深情地说。
“唉，”严慧琳叹道：“刘总让我来征求你对再回清泉的意见，我却劝你离开清泉！其实这事我也是想过了的，刘总虽然一片好心，但你志不在此，就是把你叫回来也拴不住你的心。”
“我给讲一个故事吧，”秦大贺想了一会儿，他对严慧琳说：“既然刘总和你这么信任我，我也不能再隐瞒什么，这件事和你刚才提到的监察审计部的工作性质有关。”
严慧琳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那是我在申科集团秦省分公司工作时候的事，”秦大贺说，“有一次，总部派我去成都经销商那里盘库，是为检查碟机窜货，就是看代理商有没有从正常渠道进货和销售。由于总部给各区域的价格是有差别的，如果代理商从别的销售区域调货销售，他就有可能每台碟机多赚几百元钱。总部觉得成都代理商那一段时间的进货情况有些不太正常，就想派一个人去检查一下。我的上级领导认为我性格秉直，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就委托我以此重任。我到了成都以后，发现代理商仓库里的库存和几处经销商正在销售的碟机数量和编号都有问题，几天后我已经掌握了代理商窜货和销售假货的证据。正在我准备给总部写报告的时候，代理商找到了我，他苦苦哀求，并且把一个信封强行塞给了我。你猜，后来我怎么办了？”
“你把钱收了，并且给总部汇报说一切正常？”严慧琳看着秦大贺说。
“是的。我心理斗争了好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没经受住钱的诱惑。”
严慧琳低头不语。
“我性格软弱，脸皮也薄，不管别人给我来软的还是来硬的我都扛不住。所以监察审计部的工作我真的做不了，在专业知识方面还是坚持原则方面，我都可能会辜负刘总，这个工作甚至比会计更不适合我！”
“唉！”严慧琳一声叹息。
秦大贺接着说：“人是有缺陷的动物，这缺陷在我的身上更加明显。所以还是别太信任人吧，尤其是别太信任我！”
严慧琳看了他一眼，问他：“那么你喜欢别人不信任你吗？”
“我不喜欢！”
“那就做一个可以让别人信任的人！”严慧琳说，“如果世界上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这个世界就完了！你要知道，刘总之所以能创立清泉并且把公司做成现在的规模，靠的就是信任！刘总常说：你首先要信任别人，别人才能信任你！破坏了别人对自己的信任，最终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秦大贺低头思忖。
“大贺，答应我好吗？你不去清泉没什么，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先不提刘总，你知道我对你是抱着多大的期望吗？”
秦大贺看了一眼严慧琳。
严慧琳神情激动，她说：“刘总对你好，主要还是和他的事业有关；但是我对你也不差呀！你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我完全按照我的职责行事，是不可能和你再说任何多余的话的，我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清泉集团根本不能留你！但我今天还约你出来和你谈，就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一个‘人’，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和我有点像。我完全是把你当朋友，难道朋友之间也不能信任吗？”
严慧琳接着说：“谢谢你告诉我你曾经受贿的事，也谢谢你信任我！我和你一样不相信某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也知道人性的一些弱点。但是我们要分清楚情况，有的情况我们可以怀疑，有的情况我们必须信任！尤其是在一些最重要的事情上，如果没有信任，就什么都干不成！”
秦大贺无言以对。
严慧琳又说了一句话：“这个世界虽然充满了虚假和不信，但是能制服它们的却永远是真实和信！”
秦大贺羞愧地看了严慧琳一眼，他低头深思。
“好了，我们在多景亭这休息一下吧。”严慧琳走向亭子。
秦大贺在她旁边坐下，他说：“谢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严慧琳看了他一眼，笑了。
“从来没有人和我这么谈过话，”秦大贺说，“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称我为‘朋友’。”
“那你女朋友算不算朋友？”严慧琳大笑。
秦大贺有些窘，他说：“我在结婚前就没有谈过恋爱。”
严慧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真没谈过？那你和前妻总谈过恋爱吧？”
秦大贺知道他说错话了，他低头不语。
严慧琳说：“你还爱她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下后，他说：“已经结束了。”
严慧琳也不再说话，她望着远方。
秦大贺问严慧琳喝什么饮料，严慧琳说水就可以，秦大贺跑到旁边的售货亭买了两瓶水回来。
严慧琳喝了两口水以后，她问秦大贺：“你结婚前真没谈过恋爱？”
“有过一次六年的暗恋。”
严慧琳差点把水吐出来，“什么？六年的暗恋？你笑死我了！”
“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我是西北农村来的，家里很穷，平时我的生活费都捉襟见肘。我觉得自己又穷又丑又没什么前途，就从来没敢有什么在大学谈恋爱的想法。有一个南方的女生，她平时不太爱说话，于是我对她产生了幻想，觉得她有点像戴望舒的诗《雨巷》里的那个‘丁香一样惆怅’的姑娘。那个女生在大四的时候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毕业时她和男朋友分了手。毕业后我们凑巧都去了南都市，而且我们的单位距离很近，她就经常来找我，经常给我打电话，又勾起了我的幻想……”
“那不刚好吗？为什么还是暗恋呢？”严慧琳插话。
“我和她的工作单位都不太好，在大学时期大家还都是比较单纯的，但是一毕业就完全不一样了，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会让人变得十分现实。尤其是在那个南方城市，一个女人要找的对象首先是看他的工作或者能否给她带来生活上的安全感，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们那种单位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谁知道哪天就倒闭了，所以她不可能考虑我。她找我最多的事情是让我帮她写简历和投简历，她一直想跳槽，但上班没时间去人才市场，于是这事就交给我代劳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经常找理由从单位跑出去给她投简历，为此我两次被炒了鱿鱼，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帮她找到一个好工作。后来，她找了一个全家都在财政局工作的三十多岁的男朋友，终于进了财政局，当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公务员。”
“哦，这就是你的暗恋故事啊！那你从来就没有向她表白吗？”
“我最终还是给她说了。我听说她有了男朋友以后，就辞了职离开南方，在火车站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她难道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在电话里她说我‘太犹豫了’。可是我能不犹豫吗？她疯了一样地想找个好工作，但我能给她什么呢？”
“那如果没有工作的因素，你和她有没有可能？”
“我其实一直很理智地分析我和她的可能性，我跟她性格差距也太大，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我只是丢不掉幻想。”
“我明白了，大贺。”严慧琳说，“我明白为什么你老想写潘金莲了，你是感情空虚。”
秦大贺低头默认。
“走吧，咱们接着上。”严慧琳站了起来。
登了一会儿，秦大贺说：“如果我以前对潘金莲念念不忘是由于感情空虚，那么我现在就不仅仅是只是考虑到自己了，我还有一种使命感。”
“什么使命？”
“《水浒传》里面潘金莲杀武大郎就像灭蟑螂，武松杀潘金莲就像剥葱，武松杀张都监全家人，尤其是杀玉兰连眼都不眨；李逵杀人更是可怕！难道人都应该是这样的？难道杀人的人和围观杀人的人心就不颤一下吗？你刚才也说了，真实和信永远会压过虚假和不信，那么爱和宽容也应该永远压过恨和狠才对！”
“你可以另起炉灶，比如说写一部像《巴黎圣母院》那样的作品。”
“可是那些被杀的人的眼泪和哀号怎么办？我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吗？尤其是现在依然有人从那些被杀的人的眼泪和哀号声中觉出快感来，甚至诞生了“杀人”游戏！这是正常的吗？这会给我们带来好的结果吗？就是想让人成为真正的人，真正的人是不会杀人的。”
“所以你要从武松和潘金莲的故事入手？但是，这中间某些阻力太大，太难了！”
“我不会破坏道德！”秦大贺说，“我只是想说，‘美’和‘伦理道德’同样重要！”
严慧琳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出现在‘美’和‘伦理道德’之间必须二者择一的情况时你怎么办？”
“这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它一直在困扰着我，但我会找到办法的。”
“好的，我相信你能找到办法！”严慧琳望着远方的森林，她深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