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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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青萍 第五十三章 风起贾州(二)

    红袖坊,琴园。

    青瓦粉墙,香径通幽,绿竹青翠,风吟细细,院内的异草珍花晒着初早慵懒的太阳,轻轻摇摆,然而不过一墙之隔的内厅里,却阴森地不见一丝阳光。

    名贵的龙涎香在八爪蟠龙香炉里燃烧,氤氲清香,缕缕不散,香气沁人心脾。据传“龙涎出大食国西海之中。上有云气罩护,下有龙蟠海中大石,卧而吐涎,飘浮水面,为太阳所烁,凝结而坚,轻若浮石。”是贾州豪富巨贾最爱之物。

    香气幽雅,凝而不散,柳如是身着水袖长裙,静静地坐在红楠木椅上,柔夷上接着一杯清茶,手上捧着茶船,另一手轻轻扣动茶盖,一脸恬然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尽管穿着宽松的长裙,却依旧遮掩不住玲珑有致的曲线,她的女人味太浓了,就像是一滴浓郁之极的颜料,只要滴到湖泊里一滴,那么整个湖泊就都是女人的颜色了。她感受到炙热火辣的视线在身上逡巡不定,有些不喜地蹙起柳叶眉。

    “你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护住大蜀最后的希望吗?”大蜀遗臣庄贤捋了捋颌下的长髯,他的长髯保养地很好,黑亮地像匹溜光的黑布,尽管已过了天命之年,但精神矍铄,依旧有着二十多岁青年的锐气,那锐气不是跳脱轻浮,而是岁月沉淀后的锋芒,像一把隐藏在鞘里的剑,收放自如。他的目光不像其他人,只会在柳如是凸起的胸口徘徊,他始终盯着柳如是的眼睛,像两把弯钩,似乎想从那里掏出柳如是的秘密。

    他是前大蜀吏部尚书,大蜀硕果仅存的几位名宿重臣,在大蜀老臣中威望极高,一向是大蜀诸臣的执牛耳者。大蜀诸臣来琴园要人已不是一次两次,然而总是无功而返,如今延候白义秋已入贾州,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柳如是仿若无闻,美眸扫过屋里的众人,忽然站了起来,盈盈一笑,笑容像满出的春水弥漫开来,眉梢眼角说不出的勾魂动魄,那笑容像窜起的火苗,整个幽暗的房间都明亮起来,气氛变得有些燥热。几个年轻的子弟不由地将目光倾注在她胸前高耸的峰峦上,像刀子一般想要刺透柳如是的水袖裙,看看裙下是怎样的风光。

    “诸位都是大蜀重臣元老,名门之后,威望身世又岂是我这小小戏子能比的?可大齐铁骑踏破王都的时候,诸位大人的膝盖骨怎么就软了?大蜀都城三百名勋贵大臣,竟无一人敢收留大蜀血脉,最后要我这小女子出头,难道大蜀满朝文武的风骨,还及不上我这戏子一舞?”

    柳如是笑语盈盈,丝毫没有嘲弄的神态,然而这帮大蜀遗老们却觉得脸皮微微发烫,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那位威望最高的庄贤更是被噎住了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大蜀皇室大厦将倾危如累卵之际,满朝大臣竟无一人尽臣子之责,收留大蜀余脉。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真真的风骨如野草,倒了又倒。

    “哼!我们不和你做口舌之争,总之今天你必须把皇脉交出,否则你身上的几个洞,今天就别想闲下来。”前大蜀玄德将军之子李玄武狠狠地拍下桌子,眼里毫不掩饰的流出淫邪之色,他对柳如是垂涎已久,只是红袖坊背后的主子来头太大,偏偏柳如是不是个世俗女子,银子再多也买不来美人心。他对前朝皇脉没有兴趣,如果不是家里的老头子逼着,他宁愿去喝点花酒。既然此刻有了庄贤这帮老头子撑腰,要想做个美人的入幕之宾也未必没有门路。

    柳如是闻言微微皱眉,好似西子捧心,眉峰聚起也别有一番风情,倾世佳人,顾盼之间,悲喜自有妍态。她的纤纤玉指不由地咬紧掌心,脸上却是神色不动,笑意不减。

    “公子威武,小女子闺阁虚席以待,只是不知公子有没有胆魄做我的如意郎君?”柳如是的媚眼飘了过去,她已经听见内室里的轻缓脚步,心里微定。

    “小娘子相邀,小生怎敢拒绝!”李玄武淫笑连连,深深地吞了一口口水,响声在幽静的内厅里大的有些吓人。

    庄贤眉眼一横,如电般刺了李玄武一眼,后者悻悻然撇过头,眼角却不时扫向柳如是的丰满的胸脯和挺翘丰腴的臀部。

    珠帘轻动,玎珰作响,一只白皙的手划开水帘似地掀开珠帘。

    何家的少爷,猎场的执掌者何润从内室里走了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场间的诸人。他走得很慢很稳,每

    一步都像是走在了众人的心上。

    一片敛袖声响起,大蜀诸臣纷纷起身,朝何润拱手施礼。

    何润却眼皮也不抬,径直走到李玄武的跟前,他的身形比李玄武高大些,挡在柳如是的面前,从柳如是的视角看去,像是把李玄武盖住了。

    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李玄武微微低头,朝何润行礼致意,何润便是琴园背后的主子,也是柳如是最大的靠山。曾有外州的富商酒后对柳如是大放厥词,结果被何润掌掴成猪头一般,丢沙包似地丢了出去,这也是大蜀诸臣对柳如是不敢用强的原因。

    “自己掌嘴?还是我帮你?”何润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玄武,手指轻轻拍打着大腿,熟悉他的人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他提出了问题,但是问题的结果只有一个。

    “何润少爷,玄武不识礼数,念在他初犯的份上,还请宽宥几分。”庄贤到底是大蜀诸臣之首,不能看着李玄武受辱,否则整个大蜀遗老脸上都不好看。

    何润的脸上忽然滑过一抹古怪的笑意,紧接着就是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响起,李玄武的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何润纤细洁白的五根手指像五根牛尾鞭似的,在李玄武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掌痕。

    李玄武没有想到何润丝毫不给庄贤面子,然而他背后站的是贾州最有权势的何家,此刻李玄武只好捂着脸,退在一边,余光也不敢瞥向柳如是。

    “庄老爷子,何润不识礼数,念在我初犯的份上,还请您宽宥几分。”何润朝庄贤拱手一拜,将先前庄贤的话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既占了便宜,又堵住了他们的嘴。

    庄贤气的脸色发青,像是霜打的茄子,颌下的长髯摇个不停,根根直晃,却偏偏拿何润无可奈何。

    有时候,力量胜于雄辩。

    “何润少爷一定要保这小小的妓,女,跟大蜀诸臣为敌吗?”庄贤脸上浮现出愠怒的神情,沟壑纵横的皱纹似乎都活了过来。向来平和随性的大蜀吏部尚书终于动了真火,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时,何润恐怕还在襁褓之中,做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何润直起身子,目光逼向庄贤,似乎被何润的锐气扎到,庄贤侧过脑袋避开了他的锋芒。

    “庄老爷子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诸位亡国之臣,丧家之犬,要为了一个死活不知的皇族遗子,跟贾州何家为敌喽?”和润语气不轻不重地说着,“喽”是个随性的语气词,就像吃饭喽、喝茶喽,然而对于曾是名门望族的大蜀诸臣而言,这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蔑。

    庄贤脸色一黯,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几岁,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更深了。大蜀诸臣更是面面相觑,大蜀诸臣隐藏在民间的势力不小,然而和比大蜀历史还有悠久的何家而言,底蕴远远不足。

    庄贤收敛长袖,无可奈何地从红楠木椅上站了起来,有些疲惫地朝厅堂门口走去,路过何润身边时,轻声说道:“公子胆魄过人,老朽不如公子,只是不知在延候白义秋面前,何家是否还是站在一个戏子身边,还请公子三思。”说完径直走了出去,大蜀诸臣亦步亦趋退了,只有李玄武出门时,偷偷地剐了一眼何润,扭头走了。

    偌大的内厅里只剩下了柳如是和何润,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如丝如缕,如仙山云雾缥缈不定。

    “多谢公子!”柳如是扭转柳腰,袅袅娜娜地朝何润深深一拜,随着身子弓了下去,胸前的风光更盛,从何润的视角看去,正好可以将柳如是丰腴玲珑的身姿尽收眼底。

    他还不掩饰地欣赏着眼前的佳人,许久之后,吐出一口气,“都说红颜祸水,你倒真真不愧这四个字。”

    “多谢公子夸奖!”柳如是直起身子,清浅一笑,犹如风过池塘,吹皱一湖春水。

    “这帮见不得光的老鼠,现在也敢在贾州到处乱窜了。”何润冷哼一声,透出满是不屑的眼神。

    柳如是抬手做个请上座的手势,然后亲手为何润沏上一壶清茶。何润抬起名贵瓷器制成的茶船,让杯沿靠近唇口,细细地呷了一口。

    “夸父南侵,荒族进犯陇西,偏偏南部两郡连年大旱,灾民无数,大齐尚且救之不及,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偏偏今年九河决堤,淹毁房屋无数,流民遍野,大齐气数将尽,这帮前朝的老鼠终于忍不住从洞里爬了出来。”

    柳如是深居闺内,天

    下大势只是略知一二,比不上何家手眼通天,此刻她看向何润的双眼,微微眯眼,与柳如是相交深识的何润知道这是询问的意思。接着说道:“大齐国祚崩塌,已显颓势,当初中域十三国的亡国之臣们蠢蠢欲动,都想在乱世之中再谋一份功名富贵,对于这群尝过权力滋味的名宿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权力更痛苦的了,执掌天下,玩弄万民于鼓掌间的快意,就像不可戒去的毒药,一旦沾上,就再也改不了了。而要造反起事,没有什么比恢复故国更能蛊惑人心的了,大蜀虽然亡国十余年,但百姓心里的大蜀却还没有亡,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正统出身的大蜀皇族,到时振臂一呼,响应民意,或许大蜀真的复国有望。”

    “我不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够带领他们对抗大齐,他还只是个孩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柳如是说道。

    “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一个乖乖听话,任人摆布的新皇帝,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这帮家伙可不讲忠君爱国,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打着复国的名号罢了。否则当初亡国之际,何至于让你一个小小的女子出头,难道大蜀的男人都死绝了吗?”何润轻轻扣着桌面,嘴角轻蔑。“倒是想不到,当初的烫手山芋现在成了一个人人想要的香饽饽,你说可笑不可笑。”

    柳如是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柔嫩滑腻的下巴忽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指挑起,她抬起眼,正对着一双孟浪的眼睛。何润不知何时起身,走到了她的身旁。然后手指轻移,划过柳如是水嫩如三月桃花的脸颊,又缓缓向下,用指背摩挲着柳如是雪白的脖颈,继续向下,越过一座高耸的山峰,流连在芊芊柳腰上,不愿离去。

    柳如是的眸子宛若春花含露,几乎要滴下水来,她抓住何润胡作非为的手指,雪白的脖颈红了一片。

    “今天,我帮你赶走了那帮苍蝇,柳大美人不该谢谢本公子吗?”何润垂下头,耸动鼻翼,贴着柳如是的侧脸,用力地嗅着,淡淡的女子清香混杂着龙涎香的香气,让人陶醉。

    感受到何润双手的强硬,柳如是松开了手,任由何润的手在腰腹间游移。她吐气如兰,徐徐说道,“小女子能在这烟柳浮萍之地保全清白之身,还是亏了何公子的照拂,何公子想要,小女子怎敢不委身?”媚眼丝丝缕缕向何润飘了过去。

    何润的笑意从脸上每一道的笑纹里溢了出来,他慢慢解开了柳如是的腰带,手臂一扯,一片光洁的美背瞬间暴露在厅堂中,春光盈盈,他忽然一把抓住柳如是胸前的一双玉兔,柳如是浑身一颤,细长的脖子红的几乎要溢出血来,却任由何润双手动作不断。

    何润慢慢凑近柳如是的耳边,含着柳如是圆润如珠的耳垂,轻声细语道:“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而不是想利用何家的权势而任我驱使,你若真的以为我是那些好色的登徒子,未免太小瞧我何润了。”他松开双手,走到门口,最后看了眼了春光波动的柳如是。

    “延候白义秋不是大蜀那帮苍蝇,他的背后站着整个大齐,我没有把握说服家里的老头子站在你这边,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自己背负的东西究竟值不值得付出一切,有时候抛去一些东西,或许能够走得更远,希望以后来琴园,还能再听见你的琴声。”

    他过门廊,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终有一天,我会来娶你的。”何润迎着朝阳走去,只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剪影。

    柳如是红着双眼,纤手轻动,系好淡色的水袖裙,脸上潮红未退。一缕清泪却蓦地流下,糊了胭脂,滴答一声,坠在青瓷地面。

    “我会娶你的。”

    柳如是忽然眼前朦胧一片,往事如白马掠过,纷纭杂沓。

    依稀是豆蔻年华,那人牵着她的手。

    柳如是低下头,怯生地问:“等我长大了,娶我好吗?”

    那人莞尔一笑,伸出手掌在身前比了比,“那要等你长这么高,我才能娶你咯。”

    柳如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后来,大蜀太子大婚,宫里宫外喜气洋洋,她却哭了一夜,泪湿衣衫。

    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等到太子娶她的那一天。

    “或许,我一直只是个不祥之人。”她看着何润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正如何润所说的,她背负地太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