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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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青萍 第四十八章 冀州血战(六)

    等离远了,轩辕破虏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原先绷紧的身子慢慢松弛下来,一缕血迹像一条蜿蜒徐行的小蛇从手臂上爬了下来,在夺下徐青山长枪的过程里,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以后更头疼的应该是拓拔羽吧。”他的心情似乎有些愉悦,脚下的步子轻了许多,恰好看到不远处恭敬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他的偏将白义。

    “许巍将军账下果然藏龙卧虎,‘破军之箭’天下无双。”

    白义恭敬地以军礼回之,“多谢将军夸赞!”

    “不过天北郡的重甲骑兵到了这里,夸父又该如何应对?我本以为来的应该是昊东郡的援兵,只是他们离的太远了。”

    “昊东郡赶赴陇西郡,行程太久,但驰援天北郡,却可以省下一大半的脚程,大将军命我星夜兼程,千里驰援,终于赶上了这场大战。想必昊东郡的援兵,应该早到了天北郡。”白义答道。

    “原来如此,不知统率昊东郡援兵的是谁?”

    “向初大将军!”

    “是他?有向初在,天北郡无虞矣!”轩辕破虏斩钉截铁地说,再也不担心天北郡的安危,“既如此,先入城吧!”他领着白义,向城内走去。

    尸横遍野的城头上,宁弈持剑而立,他的一侧站着心有余悸的十安三人,先前正是宁弈出手,救下了身陷重围的十安三人。

    “多谢少侠相救!”十安和许牧微微躬身,抱手行礼,他们没有以大齐军礼,而是用寻常的江湖礼节。

    宁弈也点头致意,然而目光却越过二人,径直看向了他们身后的何凌卿。

    “何叔。”

    “你长大了,模样和你父亲很像,特别是这双眼睛。”何凌卿不知何时红了双目,老泪纵横,手指颤巍巍地伸出去,抓住了宁弈的肩膀。

    “何叔,我十八岁了。”宁弈扶住何凌卿的手臂,忽然说道,眼里满是希冀。

    何凌卿浑身一震,嗫嚅说:“十八岁啦,过的真快啊。”

    “何叔,你答应过我,等我过了十八岁生辰就告诉我父亲的事。”

    何凌卿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睛一闭,像是一头反刍的老牛,回忆了半生的岁月,然后重重点头。

    “好!”他看了一眼十安和许牧,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耳朵,先前荒族大军攻城时,十安救下了他的性命,否则此刻他早已伏尸当场,根本等不到剑塔的援军。

    何凌卿徐徐说着:“刚才,你们在城头上救了老朽一命,既然二位想知道当年太子一案的事,老朽权当以此报恩,日后再无相欠。”何凌卿带着他们三人走到城头无人处。

    “二位,此事事关重大,不仅关乎到老朽一家生死,也关乎宁弈的性命,希望二位能对此三缄其口,万万不可泄露半分!”何凌卿神情凝重,向十安和许牧恳求。十安两人郑重点头,立下誓言,绝不牵累何凌卿和宁弈。

    何凌卿这才徐徐讲道:“宁弈,你的父亲名唤宁之扬,曾为太子洗马,与我在太子府共事。当年太子一案牵扯甚广,太子府一应官员全部入狱,你的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当时被发配到陇西充军,无力照拂你,只好将你托付给了陇西郡的故友,后来机缘巧合,剑塔叶独叶大侠看中你的根骨,收你为徒,这些年授你武艺,不过事关重大,不等你成年为人,我不敢将此事告诉你。”

    宁弈

    轻微地颔首,“师父曾和我提过此事,让我十八岁时再来找你。”

    “那当年太子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伯父许巍大将军也说过那案子疑点重重,不过他常年驻守南部,不曾悉知。陛下也三令五申,不许百官再议。”许牧忍不住插嘴问道。

    何凌卿闻言身子一震,深深看了许牧一眼,难怪他们胆敢掺和到当年太子谋逆一案中。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叹道:“太子从未谋反啊。”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太子谋逆几乎是铁证如山,当年太子伙同平武将军王玄策强攻京都,幸亏被御林天军和神锋营击溃,太子被擒,后来在狱中猝然病逝,此案早已盖棺定论,如若太子从未谋逆,那岂不是大齐第一冤案?当年牵扯之广,六部官员几乎去了大半,无数人头落地,发配充军,降职谪官者更是无以计数。

    “当年我和宁之扬在狱中受尽酷刑折磨,负责审判的官员逼迫我们供述太子谋逆的事实,可太子并无谋反之心,更从未与我和宁之扬商讨过谋逆一事,我们据实而言,结果只是多受些皮肉之苦。”何凌卿的神色一黯,老泪纵横,愧疚地倾倒跪在地上。

    宁弈一惊,忙不迭地扶住了他,“何叔,您这是做什么?”

    “我愧对你的父亲,愧对太子的知遇之恩啊!”他用袖口揩了揩眼角的浊泪。“我当年熬不住他们的刑罚,依着他们给的证言,诬陷太子谋逆,保住了自己和全家老小的性命,却害了更多的人,这其中就有你的父亲。”

    “所以当年太子谋逆一案是屈打成招?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天京帝都,天子脚下,谁有如此大的势力。”十安有些怀疑地摇摇头。

    “老朽也不知道,只是隐隐感觉到帝都有一股隐藏极深,极其强大的力量在操纵太子一案,他们才是幕后真正的推手。”何凌卿说道。

    “不对,太子和平武将军攻打京都却是事实,当时城内百姓皆可作证,难道全城百姓都被收买了?”许牧一针见血指出要害,证词可以伪造,但太子率军攻城,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也是许巍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时至今日,许巍依旧不相信纯厚仁孝的太子会行谋逆之举。

    “攻打京都未必就是谋逆,也可能是去救驾啊!”何凌卿接着说道:“那晚,平武将军王玄策忽然拜访太子,太子让我和宁之扬在外厅等候,他和王玄策进了内堂,太子似乎和王玄策争吵起来,后来太子便带着王玄策和我们去了书房,拿出调兵的虎符,他令我和宁之扬守在太子府,他和王玄策去了城外调兵,说是去救驾勤王。当时我和宁之扬都觉得事情蹊跷,只是太子之意已决,我们劝阻不动,只好待在府内,等候消息,谁知天一亮,京都的御林军便将太子府团团包围,将太子府一干人全部投狱。我和宁之扬以为太子谋逆一案兹事体大,朝廷定会小心查证,可谁料到竟是屈打成招。”

    何凌卿对宁弈说道,“你父亲风骨傲绝,让老朽汗颜,太子府一干官员除了你父亲,其他人都熬不住酷刑,纷纷供出了子虚乌有、颠倒黑白的供词,唯有你父亲,誓死不从,最后被他们刑罚至死。”何凌卿闭上了双眼,涕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滚过沟壑横生的老脸,他回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昏暗的烛光下,宁之扬用瓷碗的碎片一点一丝剐蹭着腿伤的腐肉,他的大腿已经被庭杖打得皮开肉绽,在大狱里得不到药治,已经腐烂化脓

    ,何凌卿一手举着烛火,一手捂住嘴,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他甚至害怕这个男人的坚强和对信念的执守。

    “别晃,我看不清了。”宁之扬说道,表情平静地像是一滩死水,看不到任何波澜。

    何凌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双手,然而还是忍不住颤抖,他用扭曲嘶哑的声音说,“之扬,你已经尽力了。”

    宁之扬终于抬起头来,烛光在他眼里明灭不定,融化的火光在他眼里流动,他第一次露出了表情,却是坚决如铁。

    “不,还没有,我活着一天,就要尽忠一天。”然后他闭上了嘴,继续用碎片剔除腿上的腐肉,瓷片和骨头撕咬摩擦发出的滋滋声,令人心颤。

    何凌卿跪倒在地,以头扣地,发出砰砰的响声,泣声连连,“我对不起太子,对不起你啊!”

    宁之扬没有露出愤怒和鄙夷的神情,只是一味地叹气,“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我不怪你。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纵然万死也不能负他,只是弈儿年幼,以后还承蒙兄长多多照拂。之扬九泉之下,不忘兄长大恩大德。”他朝何凌卿一拜到底,言语恳切。

    昏暗的囚房里,令人牙齿发寒的滋滋声再次响起。

    宁弈沉默了,那时年岁还小,对于父亲他只剩下模糊依稀的印象,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骑在父亲的脖颈上看花灯的情形,后来,家里突遭大变,他从世家子弟沦落为伶仃孤儿,受尽艰苦,若不是遇见师父叶独,或许便没有现在的宁弈了。

    逝者已逝,然而活着的人却不能无动于衷。

    “我要为父亲正名,要为亡魂伸冤,我要让幕后主使血债血偿!”宁弈慨然而道,胸中的浩然之气滚滚而动,一时义愤填膺。

    “这也是我要做的!”,十安和宁弈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决心,像钢铁一样坚硬,鲜血一般浓稠。

    “可究竟是谁要谋反,还有平武将军王玄策为何要找太子?直接入宫禀报陛下不是更好?”十安问道。

    “我也不知道,事况紧急,太子没有细说,至于王玄策为何求助于太子,是因为当时陛下龙体抱恙,一直在深宫中静养,已让太子监国,全权处理朝政,王玄策之所以找上太子府,是因为太子手上的虎符方能调兵。”何凌卿说道。

    “确实如此,要调动驻防帝都的军马必须有陛下的虎符才行,毕竟京都重地,兵马的调动极其敏感,不像在陇西郡,军事大权落在轩辕将军手里,一般京都的兵马只认虎符不认人。”许牧跟随许巍已久,军马调动的事了然于胸。

    四人不由陷入了沉思,一场惊天大案迷雾重重,幕后黑手的手段之强超乎想象。太子救驾却成了谋逆,这份手腕心机说是瞒天过海、千古奇谋也不为过。

    “不对,若是太子救驾不成,那谋逆者岂不是已经成功,可如今端坐在皇座上的依然是陛下啊。”许牧问道,说出了当年太子一案的重大疑点。

    “这事确实匪夷所思,不过我入狱之后便被发配到陇西郡,帝都已有十余年未曾回去了。如今朝堂之事,早已不知了。”何凌卿说道。

    十安忽然说道:“会不会和轩辕破虏有关?”他提起了当年林家镖局的往事,还有关于太子之子的猜测。

    何凌卿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攥紧十安的手臂,力道之重,让十安这个军中老卒都微微皱眉。

    “此事还有谁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