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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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青萍 第二章 夸父南侵(二)

    十安右手曲折,下意识的向后肘击,想要摆脱这双诡异的手。

    “是我!”什长浑厚的声音低低说道,急促的敲门声同样惊醒了他。

    十安全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回头瞥向什长,凭着晦暗的火光,他看见了什长眼里流出的忧色,风霜磨砺出的糙脸蹦得紧直,硬邦邦地像块石头。

    “难道是送粮的人?”十安不确定地问道,声音低低压在喉间,这种说法连他自己都感到怀疑。

    什长坚定又缓慢地摇摇头,军令如山,何时运送补给一定要按照章程,今天还不到补给的日子,更何况寒夜彻骨,任谁也不会挑这个时间赶路送粮。某种不安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像块巨大的乌云盖住了整个寒山边城。

    他示意十安去叫醒边城里的其他人,自己则是搭起弓箭,目光如钩,焦点死死钉在城门那个模糊的身影上。

    待到众人聚齐,敲门已经变成了砸门,门板晃动之间墙上的土灰簌簌而下,整座城楼似乎都在微微晃动。

    什长朝十安使了个眼色,十安点头致意,手臂后摆,腰肢用力,手里擎着的火把猛地朝城门掷去。火把翻滚着在空中攀起,然后划出一道带弧的火线,忽明忽暗的火光影绰之间映出一个巨大的轮廓,那绝不是人类的模样。

    “夸父!”什长的声音在喉咙间翻滚,却被死死压住,作为一个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老兵,此刻也惊惧地无法言语。有时候最令人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未知的危险。

    自从夸父的现世的几十年来,无论是官方公文还是市井佚记的描述中,夸父都是原始愚昧、残暴嗜杀的存在,是世界的罪恶渊薮。尽管中域的民众没有见过夸父,但他们见过幸存的帝国探险者们身上令人可怖的伤痕,遗留下的残肢断臂便是最好的证据。

    什长指头一松,弓弦一振,弓箭应势而出,快若闪电。寒冷的箭镞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着光芒没入夜色,正中那个魁梧的身影。无论是时机还是精准度的把握都凸显这位老兵的本领不凡。

    微弱的金石交击声在冷寂的空气中荡漾开来,没有痛苦的嘶吼声,只是传来了一声闷哼,锋利的箭簇终究还是伤到夸父。

    边城里的所有士卒都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中域历史上的巨变,作为见证者,他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夸父第一次踏上中域的土地,他们有幸地成了第一批见证者,或许会和英雄人物一样被载入史册,但同样的,他们不幸地站在了直面危险的第一线。

    十安是第一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人,心念一转,他便立刻意识到了边城存在的意义以及身上的使命,没有什么比上报军情更重要的了。

    “必须立刻把夸父入侵的消息汇报军部。”十安局促地扯了扯什长的衣角,眼里满是不安。

    什长敛起眼里的惧色,抓着十安的肩膀,低声道:“你赶紧骑上那头老马,从后门走,无论如何都要把消息传出去,我们在这里挡一挡。”

    他的话还未在寒风中消散,足底传来剧烈的震颤感,他们的身后,凄厉的火光

    中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庞大的身躯快速地朝这里涌来,带起一浪风雪,狂暴又无情。

    最靠后的一个士卒双目呆滞地凝望着犹如远古战神的魁梧身影,然后下一刻他便如投石机上的顽石,双脚腾空而去,落地的一刹那,意识瞬间归于寂灭。人类孱弱的身躯在强大的夸父面前不堪一击。

    十安眼睁睁地看着夸父扬起粗壮如巨木的手臂,将昔日的同胞如扫秋叶般击下了城楼,一股沉重的无力感顷刻淹没全身。

    “他们是什么时候入城的?”一个士卒痴痴地道,两眼呆滞。

    “跑!”什长大呼,作为上过战场的老兵,他立刻判断出了敌我形势,正面对抗夸父不是边城里区区几个人能办到的,现在首要任务是活下来,然后将军情送出去。他一把扯住十安的胳膊,头也不回地朝城楼下跑去,其他人跟着他的脚步迅速向军械库靠拢,那是城中最坚固的房间。

    军械库的铁门发出砰砰巨响,承重的土墙上的沙尘如城外的大雪般飘落,什长和残存的士卒躲在城里最坚固的房间里,然而看着逐渐变形的铁门,他们感受不到一丝安全感,在向前的遭遇中,十人的小队只剩了六个,四名袍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而他们却没能杀死一头夸父。

    “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名叫石勇的士卒再一次重复同样的问题。

    “声东击西!”十安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呼出的气化成了白雾。一头夸父在城门闹出的巨大动静吸引了所有的士卒,其他的夸父则乘机摸上了城楼,这是兵法上最常见的手段,然而自诩最善计谋的帝国士兵却全部中招。

    什长的浓眉几乎拧成了一团。没有人想到夸父也会使用计谋,无论在官方还是在市井的描述,夸父都是原始落后、茹毛饮血的野兽,然而帝国士兵不知道,夸父或许不是善战的士兵,但都是优秀的猎手。在广袤寒冷的北域,他们时常造出巨大动静来驱赶厚背牦牛,慌乱而逃的牦牛看似慌不择路,实则它们的行进路线早已在夸父的规划之中,然后落入事先设好的陷阱。

    中域的人类将先人的智慧记录在书纸上,演变成了兵法。北域的夸父则是将谋略藏在了世代相传的基因和本能中,看似拙笨的外表,却隐藏着最原始最野性的智慧。中域的探险者们只动用了自己的眼睛,却没用上脑子,骄傲自大地将夸父看做是吃生肉的野兽是个致命的错误,然后,这个错误如大树扎根般留到了现在,这个巨大的后遗症终于显现出它的弊端。

    门外的夸父言传身教地给帝国军卒上了一堂课,弱小不是灭亡的根源,傲慢和无知才是。

    “我们必须把情报送出去!”什长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清楚夸父踏上中域意味着什么,从军二十几年的生涯都不及这一刻的重要性。作为这里的最高军事官员,他承担的责任已经不仅仅是身后兵卒的性命,而是整个中域的安危。

    “可外面都是夸父,我们出去就是送死。”那个名叫石勇的兵卒怯弱地说,他的话正是众人心中所想的,其他的军卒都压低了

    脑袋。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铁门以肉眼可见的弧度凹陷下去,显而易见,坚实的铁门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什长呼地一掌扇在石勇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黝黄老实的土脸上第一次使上怒色,络腮胡子根根直立,彷如钢针。

    “去你奶奶的!你以为守在这龟壳里就能活?咱们是大齐的军人,什么时候成了缩头乌龟!谁敢犯怂,别他娘地说是我的兵!”什长扫视了一眼低头的众人,他又何尝不害怕,他当了几十年的兵,打战就跟吃饭喝水似的,然而冲锋陷阵是一回事,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谁又愿意轻易舍下身上这百八十斤肉?

    然而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刻,他的目光徐徐扫过每个军卒的脸,语气转缓道:“拼命送出军情,人没了,还能为家里赚点抚恤。要都死在这里,那就成了地上的黄沙,不值钱了。”

    来到寒山边城的士卒要么是受了处罚,要么只想在军中混口饭吃的,不然谁愿意把大把时光丢在茫茫黄沙里。

    十安抓起手里的铁抢,一扫往日的慵懒神情,薄唇抿成一根刚直的线,眼里射出的狠厉更甚枪头的寒芒,寒声道:“我去!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

    “娘的!咱们边城缺钱缺粮缺女人,就是不缺血性,我也去!”另一个士卒应道。包括石勇在内的士卒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内心潜藏的血勇终于被挖了出来,默然地点了点头。士卒们热血上涌,空气里的寒意竟是消减了几分。

    什长抓着十安的肩膀,沉声道:“你有武功,最有可能逃出去,无论如何都要把军情送出去。”他停顿了一会,舔舔有些皲裂的嘴唇,看向其他人,扬声道:

    “我们为你开路!”

    什长下颌微微翘起,声音洪亮,难得一见的大声说话。只是个小小什长的帝国兵士,这一刻竟觉得心中豪气万丈,似乎麾下千军万马,要踏破敌国城墙。

    这同样是个冷血的决定。意味着其他五人要用性命去铺路,但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这也是最理智最合适的选择。

    十安深深看了众人了一眼,右手握拳,重重地锤在左肩,这是个标准的帝国军礼。

    “百死无悔!”

    什长低呼一声,卸下了皮甲,厚重的皮甲能抵御严寒和刀枪,但不利于砍杀冲刺,现在他们是去杀人,去开路,所以他们不需要皮甲,更何况面对夸父巨兽,即使穿着帝国最坚固的重甲也没有用。士卒们跟着什长动作解下了皮甲,在酷寒的冬天赤膊上身。五个赤条条的男人站在屋子里,手里扬着刀剑,抬头挺胸,神情桀骜。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无论先前违反了怎样的军令,怀着多大的怨愤被丢到了寒山边城,此刻作为帝国军人,他们有着骄傲的资本和责任。

    伤痕累累的铁门终于支撑不住,魁梧强大的身躯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犹如远古巨兽,震耳欲聋的吼声催人肝胆。

    “冲啊!”

    什长扬起手中的武器,下达了生前的最后一道命令,声若惊雷,慷慨激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