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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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兵部侍郎孙管家

    都快走过半个院子了,王曦还是没探出头来,李淳熙蹑手蹑脚又走了回去。

    大大小小,三百六十张桌子,全都围满了人。

    钟离饰和欧刚长老分散了一众执事,招待着远道而来的各路药材商行以及瓜州的名望世家,然后留下欧刚处理大小事宜,钟离饰自行来到主家的位置上,八仙桌左右各一张,是留给各自亲家客人和血亲的。李淳熙独身一人,就空出了一张,钟离多情就主张把泉酒山、六合门、流沙商行以及东流馆的来人迎上了这一桌,这样面子里子都有了,至于外边的俗礼,他们也不太在意,反正学这些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天山族从来就没不甚在乎这些礼仪细节。

    日入暮,掌灯人托着灯油,使用火镰子点上了灯,哪里的油不够了,就给添满,今晚的灯火不能熄灭。

    忙了一阵的欧刚终于有了空闲,来到八仙桌前的空位,先是给坐在朝南主位的钟离多情行礼,这才坐了。

    钟离默捏着一根筷子敲着另一根,嘴里无声,口型却是说了一个“虚伪”,他就知道故意低头斟酒的欧刚能明白里边的意思,心里正意想着人家该如何难受的时候,自家娘子已经伸手在他腿上拧了一个圈圈。

    钟离默脸上笑着,然后伸手盖住了嘴。

    亚麻色的丝袍套明显不太合身,穿在钟离多情的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只是老人坚持要用这件陪伴了他半生的衣裳,大家也不会在小事上拂了他的意思。他抬高两手,抖落了袖口,拿起筷子,说道:“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始吃饭吧。”

    接着,钟离多情朝隔壁的慕容正山一行人举高化瓷酒杯,“耽搁了不少时间,诸位海涵。”

    慕容正山不敢托大,要说赵国地上能找出个辈分比他还老的人来,不多,慕容正山当即起身,拿起酒杯还酒,至于钱多多和华柳年就更不必说了,某个舅舅踢了一脚外甥的小事,在敬酒声里听不清动静,就没人计较。

    钟离艳和客人坐一块儿,挨着钱多多,而关山月用一条刺绣坎肩的代价,换了挨着钱多多的位置,拿着面前的公筷殷勤夹菜,基本没碰过杯碗。

    华柳年端起碗来,在碗口摸了摸,没点儿油迹,心里不大得劲,但是当着别人的面,他还是忍了,倒了酒,一杯一杯地喝。

    钱多多挪了一下裙摆,往钟离艳那儿移了移,好避开一张开口就能闻到味的嘴,偶尔说一声谢谢。

    钟离艳嘴角向外勾起,手肘捅了捅这烟火般的人儿,悄声打趣道:“上一次见你,脸上都还挂着鼻涕呢,没成想,现在你都多了这儿女烦恼,怎的,这位是你未来的相公,这般殷切?”

    钱多多早就帮着家里打点生意,见过风浪,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在熟人面前少了一份矜持,埋怨道:“这种事多了就是麻烦,在外边可抵不上姐姐的净幽谷、天山族,女儿家的事爹娘说了算,好些的,才会照顾一下女儿心思。我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爹爹时常就问有无心仪的郎君,闹得烦心。姐姐你说,女子人家,就得嫁人么!我要是个天山人该多好。”

    钟离艳弹了一下钱多多的脑瓜儿,让关山月一阵羡慕。

    说话再小声,在场的哪一个本事弱了,清楚着呢,这丫头也敢拿伯伯开刷。

    吃喝了一会儿,张嬷嬷就过来了,要陪着钟离艳一块儿敬酒诸位来客。

    至于带来的那些卜从丫鬟,也有人照料,酒席说不上,但是也比平日的伙食丰盛得多,起码肉是管够的,更不用说还有酒水了,净幽谷的药酒还是能跟泉酒山的酒酿比较一番长短的。

    待到宴席散去,月儿已经挂在了梢头,不少人相互搀扶着回了客房,等明日天亮再回去,这也是净幽谷的惯例。

    有个穿着黄褂子的鼻涕娃跟在爹爹身后,一不留神,爹爹突然弯腰,满是酒气的脸凑了过来,给吓了一跳。

    “说,你娘有没有让你管别人叫‘爹爹’,尤其是姓王的人!”

    鼻涕娃盯着那双黑眼睛,突然有一股碎唾沫的不孝冲动。好在搀扶的朋友及时把他拉了回去,笑容牵强、古怪,劝解道:“你爹这是喝多了,别瞎想,你娘跟你王叔自小熟习,没你爹平日说的那些破事。”

    吸溜了一口鼻涕,这个才八岁的男娃儿低着头绞手指,默默走路。

    钟离艳是最后一个离场的,回到新婚的院子,里里外外静悄悄的,完全没了白日的热闹。

    推开房门,长条桌上摆放着两大红蜡烛,大红的喜字剪纸贴在墙上,容易让人忽略了叠高的花生、红枣,当然了,还有那一套适合小身形的新郎喜服。

    钟离艳噗哧笑了,走到桌前,伸手沿着边角摸着叠放整齐的喜服,上面的凹凸感很清晰,只是有些清冷,应该被脱下来许久了。

    转向望向窗外,她知道,这时候,除了发动整个净幽谷的人,没别的办法把人给找回来,可是她不会这样做,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要是因为这点儿小事而打破了局面,坏了这么久的布局,不说她没法忍受,站在她背后的大祭祀更加不会忍受。

    “算了,这点儿乐趣,没了也就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算好了,这小男人怪精明的。”

    整个净幽谷,知道她的谋算的人,只有两个,一个自然是她自己,另一个就是经验老道的太上长老了。

    不得不承认,人老成精的确是真的,很多细节还是得钟离多情出手才行,不过大致的方向仍是由她来定向,老人谨慎,比不得后生胆大,这是有点,但是有时也会坏事,得看决事人的持家功夫到不到家。

    无疑,钟离艳是合格的掌舵人。

    天流武馆一直跟净幽谷对着干,路人尽知。武乘空也是能忍,面对净幽谷的打压,到了最近才联系上了泉酒山这条线,想着一锅端了净幽谷。这也是没办法,钟离艳也只好联系了草原王庭的大祭祀,求一条生路的同时,也在挣着更多的安身立命的本钱。也不知道这两家暗中拉拢了几个盟友,钟离艳叹了一口气,只希望里边能够少了一个流沙商行,毕竟亲手扭断看着长大的丫头的脖子,那滋味不是好受的。

    武乘空、慕容正山,就算知道这是一个局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的钻进来!

    谷主大婚,天山习俗,封山半年,以休养生息,以告慰

    祖灵,谁知道期间会发生些什么,要是事情有了变化,那么多年的谋划就要竹栏打水了,只要是个枭雄就没法忍受。只要按着她预想的方向走,无论怎么说,再也没有比今晚更好的动手时间。

    千家这个这头白眼狼……便宜它一回,以后总有机会讨回来!

    夜渐深,谷里风气,换了一套黑色宽袖武服后,钟离艳在中庭抱着双臂,偌大一个院子,结彩的红绸随处可见,就围着她一个人飘。

    摸了摸武服袖口上绣着的滚文金边,回味起了第一次穿上这身行头心情,钟离艳指尖掠过眼角。

    今晚,她也要当一回不眠人!

    ……

    另一边也有个不睡觉的,躺在土坎背风的一面,心里絮絮叨叨,掰着手指头埋怨人。

    “阿爷是个没多大良心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混进来吃酒,估摸着是有的,现在指不定醉了,寻个大娘子求安慰。”

    “阿吉会在厨房处理卖剩的食物,指不定就拿个勺子捞羊肉吃。”

    “张宪活该在大营里陪着一群糙汉睡觉,最好脚臭地厉害些,熏死他。然后梁峰给他立碑,笑话地直不起腰来。”

    “真羡慕李先生能跪在搓衣板上草书的本事,这个学不来。”

    “至于王曦……算了,怪可怜的,都舍不得骂这妮子。”

    数了一圈,李淳熙忽然就有些伤心了,原来挂念自己的,和自己挂念的人一般的少。

    最可恨的还是头上那三个眼睛瞪得老大的岗哨,平日里不见这么精神,站着睡觉的看家本事也丢了,真是替他丢人,还害得自个吃了半天的风,死活过不去。

    果然,今晚就是群狼享受血食日子,还好腿脚麻利,跑得快些。要是卷进去了,指不定还能不能脱身。

    只要等他们换岗,越过这最后一条的岗哨线,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大路是不能走了,翻山沟,顺着寻一条水流往外走才是正道,免得路上碰见埋伏的人。

    至于但不担心蓝石,笑话,没瞧见他过了门的媳妇今晚要当一回猎人么,皮糙肉厚的,死了谁都难死了他。

    上边传来了动静,换岗的人已经到了,三个岗哨,是差着时间换的,李淳熙寻思,这应该是跟铁骑军学的,算是比较实用的一种岗哨,很容易逮着一些越线的刺客、探子。

    不过,再好的策略规章也得看执行的人,给净幽谷这些百十年都没见过贼人的弟子使用铁骑军的岗哨规章,明显是侮辱人家铁骑军的名声。

    卡着时间点,借助一些荒草以及土坎的掩护,走了一个“之”字后,很容易就甩开了后面的视线。

    哪里有不清楚视障的岗哨,要是日后在他李将军底下当兵,少说八十重棍——李淳熙在心里朝后边比了一个中指,顺着斜坡往下飞奔,突然硬生生定住了脚板。

    没法子,谁叫漫山遍野的火把齐刷刷烧了,亮得利害。

    身后的天山,钟楼里,钟离多情眼睛里都是血丝,很像个身家全压上了赌桌的赌徒,嘴里喃喃:“来了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