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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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卖女

    戈壁上的人好赌,或者说闲的没事干的人大都好赌,但是这里边不该有王良这个人。

    收到谍报的时候,李淳熙是不敢置信的。阿爷折给他的三百两银子,王良没要,反而把心一横,抵押了家里的地契,换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去赌坊碰运气。这个死要面子的人必须受罪,才一夜,就输了个精光,倒欠了三百二十两银子。

    于是,来王良家催债的人愈发多了,堵在堵在门口,一日几闹,家伙什打得稀烂,直到没东西能继续下手了,才扬言道:收不到钱就给收尸体。

    不少子钱家和赌坊的人盯着王曦不放,想要拉人抵债,无论是卖给老鸨,还是给大户人家当小妾,这模样价格都不会低,前者价钱多些。不过,一个女人还抵不上两家的银子,只能缓上一段时间,然后可以再次上门催债。

    这就是子钱家和赌坊的本事了,不把人榨干净了,不会放手。

    官府也管不到这些白字黑字签订的事儿,除非当场闹出了人命,捕头、武侯才会拿人。像这种打砸东西出出气,或者打断一只手一只脚的小事,平时给衙门的供奉就能遮住官老爷那只明察秋毫的眼睛。

    梁峰在上面压着,这才没闹出事来,自个垫了百多两银子利息,梁二爷是不肯搭手的,这事儿不好向下面交代。

    王良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事情在望北镇大小巷子都传了个遍。王良觉着没脸见人了,大门都不敢迈出去,也迈不出去,王氏是个没主意的,又不敢哭闹,暴躁的王良习惯了打人。

    王曦出过一次门,差点给人套了麻袋,扛着去见买家,要不是阿吉恰巧推车买菜回来给碰见了,指不定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丫头。

    隔着墙,阿吉把酒肆每日卖剩的饭食用竹竿挑着送过去,天知道要不是他心善,这一家人会不会饿死。

    王氏过意不去,搬了一大一小的两张凳子,翻过墙,在厨房里给阿吉打下手,一双眼睛红肿后,没有消退过。偶尔换王曦过来,免得这丫头闷坏了,也是防备着一些下黑手的子钱家或赌坊的人。

    王良是真的快要死了,隔几天就给人打伤一次,真的熬不了多久。人躺在床上,两眼没了神气,空洞洞盯着屋顶。

    王曦给他喂食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不敢和阿爹对视,王良那双眼睛渐渐从怪异到渗人。

    隔壁的那对爷孙很久没过来了,王良心里头数着日子,从王氏那里得知,已经快一个月了,酒肆里都只是阿吉在打理,李安不见人,李淳熙送了一趟酒之后也没回来过。三天前,有一封信回来,李安亲笔写的,说是回到了崖州。算算时间,约莫还有今日就会回来。

    王良笑了,这是他躺在床上后第一次笑了。

    王氏哆嗦了一下,握不住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夹着羊肉丝糜子饭撒了开来,吓得趴下身子,双手胡乱地拢成一堆,油迹和灰黑的尘土混在一起,有些恶心人。

    王良侧过头,视线下移,颇为怜惜地抚摸了一下王氏

    的背,开口说道:“扶我到门口坐着,今个我想透透气!”

    王氏低着头,咬着唇,这一次不想让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劝道:“今天会有子钱家的人过来讨债,还是别了,改天吧。我出去受着,一个妇道人家,他们还不至于为难过甚。”

    王良拔高了声调,仅能活动的右手把王氏的脸掰了过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到,门,口,那,里,坐,着。我,要,等,人!”

    王氏没了法子,扭过脸,泪珠子连串,顺着王良的掌缝流了下来,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丈夫的心意。

    此时正值响午,街上的人流少了,往日的汤饼铺子里边的门槛上端坐着一个人,腰杆挺得很直,一改之前恭谨严肃,笑得灿烂,右手搭在腿上,左手悬空直直垂着。

    王氏就躲在王良的背后,撑着丈夫的身子,不敢看外边来往的人,听不得他们嘴里的话。王良抬起右手,搭在王氏的扶着肩膀的手背上。

    子钱家的人来了!

    子钱家的打手也来了!

    熟悉的开场白后,王良一声没吭,街道的另一头还没有人回来,依稀见到有看热闹的人和打开的门窗。

    子钱家那个扯开衣领露出胸毛的领头大汉赖麻子,寻了个干净地方坐着,习惯性地朝后边的弟兄挥手,说道:“打!”

    在王氏的哀嚎撕扯里,有人把她推了出去,至多在她的脸上甩两个巴掌。倒不是他们发了什么善心,亦或要当不打女人的好汉,而是为了待会儿把王良打得半死了,还得有个人照顾,免得真个死。

    至少也得熬到王良把他那个水灵女儿卖了抵债,亲自到衙门签字画押不是?捞回一点是一点,不然平白惹了官司,还没捞着好处,到头来,东家把他推出去顶罪,那还得了?

    正打着呢,王良死命钻出了脑袋,都没能按回去,一双眼都快凸出来了,死死盯着街口。

    好巧,一个豆点自街尾拉长,到了家门口成了一辆驴拉的板车,赶车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以前常见的邻居。

    王良来了精神,一改先前的口风,大吼道:“我卖!我把王曦抵给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原本赖麻子拍了拍屁股上沾的土,起身准备跟李淳熙打个招呼,以前加过少东家和他聊天,打算混个脸熟,结果王良这么一说,立马调头,喊道:“誒,停,别打了,要是把人打坏了怎么成!”

    王良的声音很大,附近除了耳背的,估计没人听不清楚,不少远远躲着看热闹的,纷纷摇了摇头。有些人觉得没了看头,关上了窗门,打算吃午饭。

    昔日的王良变了个样,却和他们没多大干系,惋惜之余,还是自家事儿紧要。平常事还能搭把手,可是好几百两的银子,光是听一听,心肝就颤一颤。

    正在酒肆厨里帮忙的王曦双手捂着脸,跪坐了下去,手里的菜刀没了把控,倒在了韭菜剁上,铺满了菜板。正在沽酒的阿吉听到动静,丢了酒勺,跑到

    厨房啊啊叫了两声,把人扶了起来。

    王氏哭喊着扶起王良,低着头,不去看丈夫的脸。

    赖麻子搓着手,说道:“王良,刚才你说的可算数?来了这么多次,可算是给了个痛快话儿了。不过我们可没有闲工夫陪你耍嘴皮子,不然你得知道厉害!老实告诉你,要不是哥们几个手下留情,你能撑得到今天?”

    王良狠狠点了点头,面朝着望向这边的李淳熙,拉车的驴子已经停了下来,板车停在了屋子前边。王良没看赖麻子,却跟他说道:“现在就可以去衙门签字落押,抵得了五百两银子吧!”

    赖麻子伸出四根手指头,一口定下了价格:“四百两,这还是看在你家闺女长得水灵。要是成,我就消了咱们的账,给你算个整,再把折出来的一百三十两给了赌坊!”

    王良笑得有些疯癫,一把抓住了赖麻子伸出的四根手指。

    赖麻子给他看了一眼,吓得退了一步,觉得有些丢人了,又挺着身子把王良压了回去。

    “成!无论你把她卖到城里老爷家里,给人当外养的小妾,还是转手春水楼的老鸨,做万人骑的婊子,都由你!只要银子到我手里!”

    赖麻子和来的这些人脸色不大好看,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了。出来混,还是要讲一讲面子里子的,要不是熬了太久,他可不会这么好说话:“那就说好了,你随我去衙门画押签字。”

    压着心里头的不喜,赖麻子示意两个壮一些的弟兄把人抬起,去衙门落押。

    “慢着!”李淳熙跳下了驴车,走了过来,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没抓出银子来,只好拱手道,“麻子哥,能不能先让我与他说几句?”

    这个人李淳熙见过,却不知道名姓,这还是从看热闹的人里刚听来的。那时候和梁峰一块儿喝茶,他在茶肆里汇报子钱家收账的事,按道理,至少会卖梁峰一个面子。

    果然,赖麻子虽是脸色为难,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送人进屋前,叮嘱了几句:“你与梁少东家是相识,这一声‘麻子哥’,我就生受了。不过,你也别让我难做才行,我们熬了快半个月了,上头也有东家,不好交代。”

    李淳熙说了句“晓得”,和王氏扶着王良进了屋里。

    有人凑到赖麻子耳边,低声道:“头,这就不怕出了变故?我们可是熬了这姓王的快半个月了,要是黄了,上边可不好交差。”

    赖麻子一把推开人,瞪他了眼,指着鼻子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谁让这小子跟少东家是熟人,我现在卖他一个面子,那是卖给少东家的。之前少东家就给这姓王的垫了不少利息,应该也是看在他的份上,要不是其他东家催着,我也不太想接这趟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认为少东家的脸面值不值钱?你懂个屁!”

    被骂后,这人也不恼,别人笑他,他挠挠头,一个劲得说:“这不是没头你消息通、门儿清么,以后都听您的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