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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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回家咯

    李淳熙在地上随便抹了把灰,涂抹在脸上,大大方方在这个不知姓名的刀客边上睡了。

    今晚真的是有够累的,也是他运道不济事,半途就遇到了泉酒山和天流武馆联合攻城,在没给人发现之前,瞧准机会,自个儿跳了出来,抄了一把刀,跟着嗷嗷冲了过去。

    庆幸跑得够快,符箭和符菉追不上自己的同时,一直小心戒备着给人认出来,没敢接近那些长老执事,袖子上扯了块麻布蒙在脸上,不少刀客也是这么个装扮,免得飞溅的血落入口鼻,倒也不显得另类。

    远远地,见到欧刚死得还不如一只秋后蚂蚱,李淳熙十分感慨,这要不是溜得快一些,指不定做诱饵的就多了一个,这做出头鸟的,就是死得快一些。

    到现在也没发现阿爷的踪影,不知道是藏得太好了,还是寻了个地方睡觉,做他的孙儿真是太难了!

    泉酒山的人在从身边飞驰而过,没过多久,零零散散又回了好些人,打发他们去灭火,李淳熙刚合眼迷糊了一下,就给人踢醒了,顺手朝人家后背竖起一根格外长的手指,然后往肩上的褡裢一拍,打掉一只伸过来摸索的手。

    听他们细声讨论,这才知道,净幽谷的人从密道撤离了,正嘀咕着抱怨东流馆六合门的人没用,给一个武夫领着五十来人杀得胆寒,带来的百十个好手都没了性命,要不是山主两位太上及时赶到,收拢一块儿的钟离艳他们指不定就给他俩煎皮拆骨咯。

    李淳熙提溜着个水桶,假装正好路过,就在侧边随口问了句:“这人是谁啊?”

    聊天的几个人正在兴头上,随口回了一句:“听说是净幽谷的一个护法,也不知道图个什么,跟个疯狗似得,断了条胳膊还逮着人就揍,要不是有人拦着,山主早就削了他脑袋,逃得出去又怎样,丢掉了大半条命,以后是没指望了。”

    净幽谷的护法就俩,李淳熙觉得,蓝石就算是脑袋练拳练出个疙瘩来,也不像是这话里的人,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一口大黄牙、眼眶要裂开的那个?”

    “是啊……嘿,你谁啊?”搭腔的泉酒山弟子感觉有异,偏过头来,斜着眼睛看人,“滚一边去,还白给你们钱了,救个火还这么磨叽!”

    山鸡小跑过来,低头哈腰,陪了个不是,拽着李淳熙就走,由得这些人骂骂咧咧,也不还嘴。

    左右没人,山鸡手里的水桶往火里一泼,踢了踢有些愣的李淳熙,叮咛道:“发什么愣,麻溜点儿,这些山上人也是你我能够惹得起的,以后遇到就绕着走。也就是见你年纪小,不忍心你走老路,这才跟你多说道几句,听不听由你。”

    李淳熙跟在山鸡后边,去溪流那儿取水,空了的水桶丢到另一只手里,晃了晃有些酸的胳膊。

    路上一株毁了枝叶的观赏垂杨光秃秃的,遮挡了成了废墟的演武场。

    李淳熙担心,天山族那些普通人被人看押着,一个个反绑了手脚,在里边见了几个熟人。

    酒肆的掌柜和小二、给南厢房掌灯的打更老汉、教习礼仪的嬷嬷、支帐的账房……

    没有一袭绿衣的活泼绿柳姐儿,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这些人,运道好些

    的,留着有用,日子还不至于太难过,苦些、累些,还能熬得住,或许还有个盼头。普通人也会留下来帮着打理药田,教会了别人后,驱逐出净幽谷也还有一条生路。要是和某些掌权的沾亲带故,那就是往日富贵源头,今朝索命阎王。

    好好的繁花富贵,浮梦一场,什么都没剩下,到底还是拳头不够硬,人心不够齐。

    大火被浇灭后,排着队领钱的人乱糟糟围在一个个排钱的摊子前,桌上的金子银子偷着太阳的光,愈发耀眼。

    李淳熙跻身进去,然后脚不沾地,由得别人把自己挤了出来。点名记账的花名册上不会有自己的名字,不过是做个模样给人看。

    开放山道后,李淳熙夹在人流里,沿着山道走了出去。

    分叉的路口一个接着一个,同行的人越来越少,问了一声去往凉州的方向,就一直往北走着。

    终于,身边没了人。

    李淳熙停下脚步,左右风景不错,选了个靠阴的望水山背,聚拢泥土,埋了两本脉络运气法门图谱,头也不回,直奔正中官道上,那辆停靠的驴拉板车。

    赶车的位置做了个老人,手里提着根细长烟管,火镰子冒出的火星溅在烟锅的黄丝上,冒出了白烟。

    李淳熙解开肩上的褡裢,往板车上一丢,仰躺着闭上了眼睛。

    李安抽出手来,掂量了一下褡裢,还行,不轻了。

    啪!

    李安甩起鞭子,在驴屁股上落了一鞭子,随手挂在了车辕上。

    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上来,他侧过来盯着好久没见过的自己的脸,这是第一次的久别重逢,记事起,爷孙两人就没分开过这么久。

    李安放下烟袋,烟杆在木栏子上面敲了一下,倒出还有些烫红的烟灰:

    “想说些什么,就别堵在心里,看着你长大,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不得劲,心里头别扭得很,嘴里的烟都没滋味了。”

    李淳熙张了张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只好把头枕在阿爷的腿上,继续理着想说的话。

    “车轮颠簸,车上的人就不会舒服,拿两匹马尸换来的驴子的确不适合拉车,拉磨才是他们该干的事儿。”李安埋怨,“出门没带银子,将就着吧。家里头拉货的驴子是个公的,这次挑了头母驴,活该畜生活得比人滋润啊!”

    李淳熙在驴屁股上摸了一把,笑道:“这是个好生养的,这次回去就不做驴肉火烧了,有了小驴子再说。”

    李安鼻子里哼出声来,这挑驴摸马骨的,可是安身立命的好本事,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手艺。

    “阿爷!”

    “嗯?”

    “那里的人对我其实很好,就算是一只眯眼狐狸也给我讲了好多修行的大小事情,可是我就想着怎么逃了,没出过点儿力气。当时不觉得难受,直到见了成了废墟的净幽谷,见了成群成群麻木的人……”李淳熙说着说着,就别过了脸,埋在阿爷的衣裳里。

    李安摸着他的背,都是老茧的手磨砂起来并不舒服,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么个情况,手该往哪里放。心里头埋怨起来,也许事前露个面的话,一切都不一样了。

    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李安知道,要是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而他看着长大的孙子也一样会先顾着自己,这才是他真正难受的地方。

    说他们是同一类人,不如说孙子像极了阿爷。

    官道很长,凉州和瓜州隔了崖州、湖州,沿途的驿站一个没进,板车上有吃喝,不够了才补上一些。

    有谍报送了过来,李安第一次当着李淳熙的面打开了蜂蜡。

    谍报很长,详细记载了这一次净幽谷的事儿。

    宗字头的留仙宗,千年不变的老二泉酒山,富甲天下的流沙商行,隐居的净幽谷,吃海的六合门,市井上的东流馆。这六家能够把门号摆在赵皇御桌上的赵国宗门,在这份谍报里,少了一个净幽谷,多了一个声名鹊起的天流武馆。

    除了比赵国历史还要久远的留仙宗,就没有百骑司钻不进去的缝。

    于是,在伤亡一栏,赫然写着的几个名字,有李淳熙熟悉的钟离多情、钟离默,也有他不认识的慕容凤栖、慕容天御,不管怎么说,没有蓝石的名字,李淳熙还是松了一口气。

    李安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慕容世家的太上长老死了两个,被草原王庭的王侍杀的!

    泉酒山的宝库被人打开,损失的是一壶酒,一壶能够续命的酒!转了一个圈,原来真正的意图在这!草原的大祭祀寿元将近,这传言居然是真的。

    净幽谷的人往北撤离,去向不言而喻,已经过了两日,再下令拦截也不成了,李安合上谍报,丢给恢复了精神的李淳熙,没好气道:“瞧瞧,你媳妇都干些什么!这是叛国!”

    李淳熙接着,摊开把剩下的谍报看完,顶了回去:“之前没见你拦着,孙子给人吃了嫩草,老牛还跑了,你也好意思说,不怕丢人。”

    李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甩起鞭子打在驴屁股上,驴车还是走得不快,哆嗦着从腰里掏出烟杆,哒吧哒吧抽了好长的一口,鼻子嘴巴都在冒烟。

    李淳熙不搭理他,老头越是迁就,嘴里浑话就越多,现在多好,清静得很。

    合上谍报,往前一伸,接住了火镰上掉下的火星,拉回来在嘴边吹了吹,扬起火后甩了甩,往天上一扔,就都成了灰烬,粘在了凉州望北镇的石碑界牌上。

    熟悉的戈壁,熟悉的烟尘,还有熟悉的人。

    李安跳下了板车,拿了个羊皮水壶挂在腰上,手上的鞭子抛了过去。

    李淳熙隔着后脑勺反手接住,问道:“去哪?”

    李安指了指凉州牧的方向,说道:“去一趟,把事情了结了,免得长久,惹来麻烦。常启封办事油滑,不过还是得亲自过一遍,不然很难心安。你先回去,这次可别乱跑,省得又给人抓去。”

    李淳熙黑着脸,这叫什么话!手里的鞭子一扬起,拉车的驴子顿时会意,撒开蹄子跑,可就是不快,一直能看见阿爷远去的背影。

    这世道,不好不坏,恰好挤得出希望,能有个盼头——赶着驴车路过王良家的汤饼摊子时,李淳熙忽然又没了这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