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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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莫怜老人心,莫信明日事

    凉州至瓜州的官道上,一人两马,正在飞驰。

    马上的人并不年轻,两鬓斑白,手背皱起了老皮,一手抓着缰绳,一边甩下鞭子,狭长烟杆别在腰间,上边的烟袋被系上的丝绳上下抛飞。尾指夹着马鞭,抽空抹了一把脸,积在上边的黄土少了大半,那少许的沙尘愈发粘稠得难受。

    来人正是李安,单人双马,已经赶了两天的路程。

    不久前,一封来自汴梁的密令解除了他在凉州的便宜权力,交卸了宰司职务,端坐庙堂之上的人要他即刻赶回汴梁述职。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好不容易寻到了些许线索,从来自瓜州的一伙药材商贩那里得了消息,听到了一个叫做蓝石的名字,正是驴蹄上解译的百骑司密语。正想深入调查一番,动用些许埋下的百骑司暗线,把人给找出来,结果一句话来,这些都可以当做没发生了?

    李安回了一封书信,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至于日后仕途,自打他带着还不会说话的白胖孙子来到凉州这片鸟不拉屎的戈壁,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庙堂那些没了人味的混账,老子一点儿都不在乎!

    高坐庙堂之上,现今的赵皇,若是不清楚缘由,怎么说得过去!这封密令,要不是有了他的肯首,给汴梁那些猫着享福的窝里横再多几个胆子,敢明着对他发号施令?百骑司的新人老人,自个提拔上来的占了半数,都得在他面前敬称一声。

    “徐袁野,要是有机会回京,我亲自三拳打杀了你!”李安立马,眺望汴梁,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

    个中或许还有其他勾连,但是牵头的,要说不是这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小人,他第一个不信。

    两匹马极为疲倦,承受不住高速奔行。李安解开了马鞍笼头,随它们吃草喝水,自个蹲在上游,双手拘拢,捧起水来狠狠在脸上洗抹,反复几次,然后低头在水面吹了一口气,把两只落水蚂蚁推开,吸溜了一口水,仰头喝下,清凉感觉压

    下了短暂的烦躁。

    解下腰间的羊皮水囊,拔开羊皮水囊的塞子,水囊没入水里,往水面吐起了泡泡。

    李安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去,不远的林子上边许多惊飞的鸟儿盘旋,很快震锣的声响就让两匹躁动不安,蹄子掘土,靠在一块儿。

    迎头冲出一头黑棕高马,麻布短衫的头子裸露一双臂膀,倒提梨花红缨枪,身后跑着十多个喽啰,穿着褴褛,多是简易穿针引线后的各色不值钱的皮子。

    闹哄哄的,这伙子山匪淌过浅溪,溅起的泥沙浑浊了溪水,沿着河道侵染而下。

    李安提起羊皮水囊,掩好塞子,别在腰间,收拢了两匹受惊的马,栓在树干上。

    今个诸事不顺的倒霉年头。人来人往的官道,居然有一伙仍是没给养肥的山匪,估计值钱家当都给了当家的买马弄枪,拿着木棒锄头的喽啰跟着,实在和凶恶联系不上,多了几分意料之外的寒酸。

    至于有无隐情,是否其中有那乡绅为恶、为官不仁,逼得他们呼啸山林,李安不想理会,这是庙堂那些大人的“小事”,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眼下的大事,只剩下了孙子的安危。

    格外没耐心的李安,于是双肩高耸,奔走如龙,在那头黑棕高马还未停下,一跃而起,捏紧了拳头,食指突出。

    这个提枪的山匪眼前一花,忽然眼前就多了一个人,感觉心跳都慢了一拍,还未经过头脑,养成的本能已经令双手回枪,往日极快的动作却慢得犹如蚂蚁攀爬,死活追不上那只递将过来的拳头。

    咔啦一声。

    李安跨坐马上,收拳前推,一把抓住那杆梨花红缨枪。

    没了意识的山匪头子,全身上下,看不出丝毫异样,倒将下去,已经听不到呼吸音。那一拳,直接碎了他的喉骨,波动的拳劲压迫得一身血液无法上行,直接昏了过去。

    这也好,省了体验那把等死的痛苦。

    还未反应过来的喽啰还在合围,于是

    李安提枪甩枪,那枪破土而入,只余下枪柄,飞溅的泥沙迷糊了最前边的一个矮个短发黑棉袄的中年男人,低下头揉眼睛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阵阵惊呼,慌乱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这和平时嗷嗷叫着冲锋在前抢劫一些过往的小商贩区别很大,平时躲避府兵就是这般。

    怎么了?不就是一个老头吗,就算有些功夫底子,还能是他们的对手?看不见东西,耳边没有一声惨叫与厮杀声,噗噗的闷响清晰传入了他的耳中,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手的动作愈发快了,溢出的眼泪打湿了手背。

    当他勉强打开眼睛的时候,模糊的视线发现接触跟前,有一具倒下了的尸体,名字好像是柴和?胸口忽然疼痛,一只拳头印在了上边,还没看清上边的皱起的纹路,已经被人收了回去,这也打断了接下来的念头,握着胸口倒了下去。

    一个呼吸,此地无人,留下靠着倒下的十多具完好无损尸体。

    揉了揉有些不太习惯的拳头,李安觉得上边有些痕痒,解开两匹马的缰绳,沿着溪流往下,挨着棵树坐了。

    马儿低着头吃草,不时甩起尾巴拍打着烦人的苍蝇,偶尔用蹄子蹭蹭脖子,颇为悠闲。

    李安就这么愣愣盯着这些没烦恼的马儿看,忽然心里泛出羡慕来,越涌越多,一个头戴裹巾的少年摇着扇子站在了云间,白色的模样只能看出个轮廓来,李安仍觉得和他年少时很像,仿佛远在汴梁与他招手。

    淳熙是他的儿子啊,怎么狠得下心,十四年来,连“过得如何?”“学业是否用功”这些简单话语都不来一句,要他一个行将就木的阿爷当爹做娘的。

    南下的信件仿佛进了江河,一个水花旋儿,什么踪影都没了。到底是什么绊住了你提笔的手,写不动一个字了!

    远行的马蹄惊起食腐的贪狼,此起彼伏的狼嚎让人烦心,一人双骑的身影略显孤单,一行南下的大雁自上飞掠,一去不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