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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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孽缘3

    在那老者的房中呆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一缕灯光在外摇晃,一稚子随从打扮的人推门进来,施礼道:“二位仙师,客房已收拾停当,请。”

    毒樾愤愤不平的扭头而去,景辰从后跟上,神秘兮兮的说:“我看那人家古怪的很,想必这庄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觉得呢?”

    毒樾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不屑道:“我瞧这整个庄子的人都古怪,古怪又能怎样?那道你不在这住,还要去大街上露宿?”

    “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辰还想再表达些什么看法,不想毒樾连理都不理他,径直走了。平日她只要察觉有异像,必是最快出手的人,今日……这是……脑子搭上弦了?

    在景辰一番不放心的打听下,才从小厮口中得知,此地名为古柳城,因城外五十里有棵巨大的百年古柳而得名,此庄名为柳家庄,方才接待他们的老者便是庄主,年轻时是个侠义之士,行走江湖时瞎了双眼,才在此地安定下来,娶妻生子。三年前,他唯一的儿子媳妇出门赴娘家宴席,但却一去未返,独留下老者和一个小儿,就是方才给他们开门的阿明。

    “唔……也是个可怜人”毒樾磕着瓜子喝着茶听小厮讲完了那个故事,才拍拍手,提醒道,“天不早了,你还不回去睡?”

    景辰搓搓手,有些不甘道:“阿樾,你真不探查探查?我总觉古怪,怕是今夜睡不安稳。”

    他才说完,刚才刚要迈出屋子的小厮又退进来,好心提醒:“公子,这庄子里的事,您还是别管为妙。”

    这一说,倒更勾人的好奇心,景辰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接着嗑瓜子,问:“什么意思?”

    这小厮怕也是个爱聊天的,忙脱口而出:“因为这庄子里,不干净啊……”

    凡人所谓的不干净,大多都是遇鬼神邪祟什么的,但这些个鬼祟,对毒樾这样品级的上仙来说,也同只蚂蚁无甚区别。

    “不干净?!”

    毒樾重复了那小厮的话,想来是凑热闹的天性压抑不住了。小厮见他俩兴趣浓重,说的兴致也浓重了些,故意压低嗓门,搞了些氛围出来,讲道:“自从老庄主的公子和媳妇死后,这庄子里啊,就十分的不安宁,夜半时分啊,在那边,”小厮指了指东南方向,“在那边的一座黑屋子里,常传出鬼哭狼嚎的声儿来,而且啊……还有人影飘来~飘去~,瘆人的很啊!”

    “瘆人?”毒樾冷笑道,“不过是些没死全的妖邪,瘆人个屁!”

    “哎,姑娘你怎么说话呢……”小厮见她这般的自大,觉得自己的好心反而遭到了贬低,欲辩几句,却被景辰拦下,抢过话头道:“樾儿,你不帮他们除了这妖祟吗?”

    “除?”毒樾剜他剜的更狠了,说,“这些妖祟虽然出没在此,却并未伤人,有什么理由除了他们?难道邪祟的命不是命?”

    景辰奇怪的看着她,不解道“你平常不是最爱管闲事吗?当日蠢到为那狼妖出头,今日见了真正需要相助之人,居然不帮了?”

    “你说谁蠢?!”毒樾顿时扔了茶,一顿棍棒将人撵了出去,关上门来独自愤慨:“这个死景辰,居然敢说我蠢!哼,妖祟自然要除,只是不能带上他罢了!”

    自从毒樾收了他这个随从,明显觉得自己的风头出的没有以前劲了。从前,无论走到何处,只要亮出“毒樾女侠”的身份,那必是千人呼万人应的。可是,自从景辰出现,任是什么大小妖怪,都是他一个人出手收服,嘴上打着为民除害,为毒樾分忧的幌子,实则就是抢她风头!初初毒樾还当他是刚下山,想闯一闯自己的名号,但次次如此就未免有些烦人,所以毒樾这次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就想独自拿下这邪祟,让毒樾女侠的名号再次响彻江湖。

    亥时三刻,毒樾悄悄推门,先到景辰的窗外窥探一番,确定他一定睡着之后,才跃上檐头,往那处闹邪祟的角屋去。

    东南方向的角屋,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仍能看见里面胡窜乱窜的黑影,毒樾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震的一惊,退了几步才稳住心神。

    毒樾靠近门缝往里瞅,这屋里一片漆黑,只能看见有无数道比这黑暗的环境更黑的凸出的人影,时动时静。凝神聚气,毒樾以神识穿入屋内,将四下大约扫了一遍,猛然看见这小屋的角落里,布了个四方的八卦阵,阵中摆了一副黑棠棺木,以符印镇封之。

    “看来……这些鬼影是这口棺材招来的。”毒樾收回神识,自言自语,可是这好好的一座庄子,为何要存放如此邪物?

    难道……是为了不让人靠近?可是这老庄主年轻时乃是侠义之人,自然也不介意救助些过往路人什么的,方才他们前来投宿时,老庄主也没显得为难……

    这一番独自揣测,使得毒樾好奇心大增,兴奋的推开了门。不知是不是推门的“吱呀”声惊动了邪物,那些鬼影瞬时不动了,虽然没有五官,但都化成了人形,直愣愣的朝她这里看。

    霎时,角落里的符阵发出不黑不红的光,棺材盖有种要盖不上的感觉,扑腾扑腾的冒着黑气。

    如今已是子时,毒樾今日本就休息不够,此次也是抱着速战速决,次日再邀功的心态来的,谁想这屋里的东西着实不一般,于是她不得已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握起宝剑。

    谁想,她的剑还未出鞘,那棺材里的东西率先出手,一道黑光袭来,毒樾来不及反应被它狠狠牵扯住了手腕,毒樾祭出剑猛劈黑光,却犹如砍在水上,毫无用处。眼见黑光要把她拖进棺材里,毒樾眼一闭,腰间不知被什么一揽,整个人旋了个圈,撞进一个厚厚的胸膛里。

    “景……景辰?”

    她直愣愣看着高大的男人,第一次觉得此人如此威猛!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毒樾抢先责备:“夜半三更,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夜半三更”景辰一改平日温和的表情,神色冷冽严肃,似在生气,质问道,“你也知道夜半三更不宜出门?是谁说不插手掺合此事的?”

    “我……”毒樾欲辩无言,只能弱弱的垂下头去。

    说话之间,那棺材板着实有些压不住的势头了,毒樾经了方才一事,隐约有些忌惮,朝景辰身后缩了一头,见他回眸笑了笑,心中又满是不服:为何自他出现,自己就这么怂了?

    然而这怂也就怂了半刻,下一秒,黑棺里又伸出数道黑光,身前男子提剑迎击,几番旋身下,白光与黑光相击,放出阵阵耀眼的光,闪的毒樾险些眼瞎。

    “哐堂”几声,待她睁开眼时,黑光已经烟消云散,棺材板被什么掀开,一只手扒在棺材口,紫黑紫黑的手上长了三四寸长的指甲,掌间青筋凸起,看着瘆人。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毒樾死死抓着景辰的手臂,她降妖伏魔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死尸作祟的。而且……而且下山之前,毒霸天也没教过降伏死尸的法子啊!

    且看这死尸的手段,只怕是具怨气极其深重、极其厉害的凶尸。

    “无妨,凶尸而已”景辰一手将她护在后,一手将宝剑化成一把通体乌黑的古琴,铮铮鸣奏。边奏边说,“尸者,僵也。乃活,僵尸也”

    “僵尸?”毒樾大吸了两口气,缓了下心神,才重新提剑上前,凝视片刻,自语道,“原来这是怪物叫僵尸啊!”

    景辰手下拨弦,弹弄几声音律,将棺木边缘上的手击回了棺材里。道:“阿樾,这样会显得你很没见识……”

    毒樾不服道:“我出身仙门世家,怎会见过这些肮脏东西?所谓妖魔鬼怪,你为妖,他为鬼,你们也算同宗吧。”

    景辰当是没听到她的话,他这般翩翩公子一样的妖,怎可能跟这么丑的僵尸做同宗?

    又是两三声琴音,棺材周围黑雾团团,生生将景辰的攻击挡了回去,反噬在他身上。

    “你……”毒樾的脸上浮出一副满是关心的表情,问,“无碍吧?”

    “不妨”他咳了口血,回答倒是简洁,“此物至邪,你别靠近!”

    还未及毒樾详细询问些,他已捞起浮在半空的琴,一路朝棺材里的邪物杀去。

    谁知,杀到半路,突然浮现绰绰黑影,将毒樾和景辰二人隔开,哪怕只隔几步之遥,她也再看不清他的背影,连轮廓都见不着了。

    “景……景辰?景辰!”

    毒樾喊了几声,最初还有几声“嗯”“啊”之类的回应,到最后,确是连他打斗的喘息声都没了。

    待黑影一一散去,毒樾方看见满身是伤的他。

    毒樾再顾不得他什么警告,剑都没拿稳就冲了过去。景辰耷拉着眼皮,见她把自己护在身后,哭笑不得。

    毒樾又是关心又是责备的说:“早说让你别来的!你还争着往前冲!想出人头地想疯了是么!”

    景辰看着她慌乱为自己包裹伤口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说:“与此无关,只是想护你而已……”

    “用你?!”毒樾伸手为他探脉,猛然间发现他掌间有一片殷红。

    她朝方才才被他制服住的棺材处望了一眼,果然,棺盖上有一道由人血绘成的辟邪付。

    “你……”

    毒樾微微皱了皱眉心,这般怨气冲天的邪祟,只有比他怨气更深的邪祟才能以血做咒而压制,虽知景辰是妖,但他从何而来这么大的怨气?

    “我……”景辰在她欲问不问之间插嘴,避重就轻的说,“我没事的,真的,你不必紧张”

    毒樾见他一脸虚弱还一脸诚恳,仿佛带着几分想要被她信任的期盼,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恰在此时,这边的打斗声惊醒了庄子里的老少,有些大胆的举着火把前来查探。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累到虚脱,景辰一见有人来,便上身一软,趴在了毒樾身上。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他抬回客房,毒樾才揉着酸泛的腰问话。

    “姑娘,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毒樾将腰间配件缓缓拔出再缓缓合上,剑的寒光射在女子的脸上,格外阴森,这般反复几次,那些人哆嗦的腿都不知怎样站着。

    终于,有个看样子就知怂的人耐不住这吓,“扑通”跪倒在地,道:“姑娘!女侠!我……我知道……一……一点!”

    毒樾惊喜的刚睁大眼睛,却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阻止道:“慢着!”

    未等毒樾破口大骂,随即窜进一道黑影,抱住了毒樾的大腿。

    “阿明!”苍老且严肃的声音再度响起,半尺孩童撒娇似的无赖在毒樾身上。只见老者的身形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人群中央,将拐杖递给旁边的人,恭敬地深施一礼,道:“姑娘,乃非俗辈,既然这么想知道,我还是亲自告诉您吧。下人们一知半解,恐说不明白的。”

    毒樾未言语,示意老者继续讲下去。

    “三年前,我儿与媳妇回娘家赴喜宴,半路上不知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双双断送了性命……后来,我派去寻他们的人找到了我儿的尸首,可是,却未找到我儿媳。我将儿子的尸首运回家,可就在准备下葬的前一晚,却突然出了怪事……”

    “什么怪事?”

    庄主平复了一会悲怆的心情,继续道:“那夜,我因悲痛过度,在房中迟迟未睡,本想着去灵堂再看一眼他,没想到……没想到才走到灵堂门口就听见一阵喧哗,有家仆从灵堂逃窜而出,说我儿突然掀开棺材,站在棺材前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诈尸?”

    “不知,只是从那以后,家里再没有安生过,不是夜夜听见惨烈的哭声,要不就有人影到处晃,瘆人得很……”

    毒樾顺着庄主的思路琢磨,的确越想越瘆得慌,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赶紧将令郎下葬?”

    老庄主似有些无奈,垂手道:“我也想早些让他入土为安啊,可是经此一事,谁还敢来抬棺送葬?好在请了位云游侠士出手,封印了这棺材,可真到下葬之日,这棺材却仍然不安分,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黑烟,有几个胆子大的家丁上前查看,都被吸了进去,再出来已是骨头渣了……,从此以后,再没人敢靠近。我想着,若他不再伤人,哪怕夜夜闹点也无妨,没想到今夜竟让还是你们触动了封印……”

    毒樾听他这话似在责备,却又觉得人家责备的有道理,这么多年与这凶尸都相安无事,今夜却让她打破了,的的确确不太地道。

    “对不起啊,但身为修仙之人,总有一探究竟的欲望,请您恕罪。”毒樾很诚意的作了个揖,此时,景辰恰好醒转过来,自己咳了两声,众人的目光被他吸引去,忙一齐来到床边,毒樾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身上的伤口,急问,“你醒了?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没有”他将她四处乱摸的手攥住,脸发烧似的一阵红,望着她稍稍定了定心神,又对庄主道,“方才你们说的,我模模糊糊听了个大半,令郎横死于荒郊,心有怨气在所难免,但这点怨气还不足以让他化作这么厉害的凶尸。”

    毒樾倒是不解:“《鬼怪杂志》上说,死者为尸,尸有灵,催其怨气可为鬼,且死人不会独立思考,些许怨气就足以领其发狂,为祸人间。”

    景辰支起身子,半倚在床上,冷静的纠正:“的确,尸鬼所化的妖邪,都有足够大的怨气,他们心愿未了便不能安息,四处作乱,但这位庄主的儿子,你见过他杀人作乱吗?”

    “我……”

    毒樾一时竟被他问住了,的确,这凶尸虽然夜夜引得庄内鬼哭狼嚎,鬼影乱窜,但三年中却从未伤人,的确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但他若不是为了杀人报仇,那又为何迟迟不肯轮回?

    景辰见旁边的人听的一愣一愣的,继续道:“而且,令郎死于荒野,必是为人戕害,即使死后怨念郁积,化成凶尸,也该去找杀他的人报仇才对,怎会折腾家里的人?所以,他是不是有什么没了的心愿?”

    庄主想了一会,笃定道:“我儿从小天资优秀,娶妻生子无不顺遂,我家不说大富大贵也颇有资产,从没叫他苦着,他有什么要求,我都尽力满足,怎会有什么心愿未了?”

    “娶妻?”景辰似从他这话里抓住了什么关键点,问,“不知令郎与少夫人关系可好?”

    庄主身后一个仆人抢答:“极好,少爷与少夫人自婚后非常恩爱,就没见过他们二人有吵架的时候。”

    “那为何,下葬之时不将他们葬在一起?”

    这回轮到我抢道:“你没听见吗?他们夫妻横死荒野,他夫人的尸首找不到了,如何合葬?”

    景辰摆出那副一下子明白了许多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成竹在胸道:“庄主,想必令郎魂不安息,亦是因为惦念发妻的缘故……”

    “这……”老庄主似乎很为难,“咳,当年我把那座山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儿媳的身影,如今已逾三年,上哪去找?”

    “虽是时间久了点,但若是真死了,一具白骨还是找得到的,若是没死,怕就不是同葬这么简单了”

    毒樾听不清楚他此话何意,质问:“他儿子都死的这么惨,难道他儿媳还能死里逃生了不成?”

    “是死是活,明日一探便知”他朝毒樾眨眨眼,笑道,“你会想和我一起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