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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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局

    黄素身披战甲,在战台上说着那些慷慨激昂的话,即使此战是背水一役,但壮壮士气还是必须的。书生沉默在人群外,低调得让人有些发寒。今日天公作美,大雾朦胧,是极好的偷袭的天气。诸将士严阵以待,看得出他们的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表情。此情此景,叫我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场震天大战,那一次也是绝处逢生,那一次我失去了父亲,这一次,是否又要再失去书生?

    然而,生死有命,纵然我身居凤君之位,也无力敢改他的寿数如何。

    我望向他,书生的侧颜波澜不惊,面对九死一生的战局,他的平静让我心生敬佩。

    “等我……”

    他的话将完未完,就已随着大军往山下去了,我目送着他愈远的背影,眼眶一时不觉就红了、湿了。我抹去眼角的泪渍,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不争气!”此番只是下界收个妖精,明明打算几日就回,而今却单为这书生停留了数日,为何越了解他就越依赖他?一想到要告别,心中就万分难舍……

    杨寒见大军远去,道:“夫人,随我回营中歇息吧,。相信先生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我信他”本君头一次这么不争气的哭出来,无奈自责,“不信他又能怎样?我又不能陪不了他……”

    杨寒扶我回大营前,我还是不安的回望两眼,远处的青山被大雾掩了形状,书生的背影已彻底寻不到了,算算日子,待他带兵回营之日,就是我回凤族之时了。毕竟久留人间风险太大,若是被研姑姑知道,定是又一顿禁闭。

    “今日大军行至凌云峰,见此处桃花灼灼,甚是好看,心想佳人配美景再好不过,可惜汝身困大营,不得亲至,故折春色一支,邀与阿英共赏。也不知数日不见,人面是否也如桃花凋零?此处距决战之地仅余三五百米,胜负之局近在眼前,近日军报你想必也陆续看过,不要过分担心,万望珍重。

    哲明书

    阿英”

    我一手捧着书信,一手抚着送信的鸽儿,心底满是欢喜,自书生行军一月有余,日日都有书信寄来,从不间断,只要见到他的亲笔,我就能安心许多。

    “收起来吧”

    我将信重新放回信笺,交与婢女,他的书信,我一应收拾在一个木匣里,想着离别之际带回宫去,算是留个纪念,反正就是舍不得丢掉。我又研了笔墨,挥笔写:“行军之道,忌自大,忌轻敌,纵然形势大好也不能不防备敌军埋伏,吾盼君凯旋,望君安好。”

    写罢,卷了信笺,放飞那只鸽子往青山那头飞去。

    我撑头望着豆大般的信鸽影子,暗自想:也不知那书生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怎么样了,还有心思欣赏美景,想必是冻不着也饿不着了。

    凌云峰营中的男子收到回信,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正同他讨论下一步行动的黄素见此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夫人这是跟您写了什么?旦见先生面泛桃花……”这意犹未尽的话,倒是能引得人遐想翩翩。

    书生拍拍自己的脸,正经的咳了几声,些许惊讶道:“是吗?她不过跟我唠些琐事而已。”

    这女子真是神奇啊,他在天族这许多万年,甭说神仙了,就是他父君都鲜少能从他的面色上窥出他的心思,而今一沾到这丫头的事,竟一眼就叫人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这么看来,情字当真能让人变得愚蠢许多。

    黄素笑而不语,那表情明明就是在鄙视他们的花式恩爱。

    书生还在细看着那仅有几个字的信,耳边却突然传来扶政殿护法真淮的声音:“主上,请出来见我一下,臣有要事上奏!”

    书生愤愤的撂了信,心中极是不满:什么样的事,竟然让真淮坏了规矩追他到下界。

    他闲散时,总是要到凡间来逛逛的,因有人跟着碍手碍脚,所以书生干脆把人都留在家里,没有他的召允是不许私自来打扰他的。

    罢了,反正他都来了,姑且听听是什么大事吧,左右听完了再罚也不吃亏。

    半个时辰后,一隅悬崖的桃花树下,书生那儒雅的气质完全被强大的神力气场所掩盖,他看看真淮又看看这里的大好美景,问道:“来做什么?是来陪本神赏风景、下棋聊天的?”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那话语中透着的一丝丝嫌弃,分明有些让你快滚的意味。

    真淮顿时连正视他的胆子都没有,瑟瑟地抖着说:“主上,天君给您……给您订了一门婚事……”

    男子眉头微挑,冷笑道:“天君最近的胆子愈发大了,居然连本神的主意都敢擅自做主?但是本神暂时不想成家,你回了天君,把婚事退了,谢过他的美意。”

    “怕……怕是退不掉了……”

    男子疑惑:“为何?”哪家姑娘,连他的旨意都不好使?

    真淮咽了几口唾沫,支支吾吾的回道:“主上,与您订亲的是凤族君上白降上神”

    “白降?!”他的震惊仅仅有那么一秒,又问道,“凤族不是要和皇子联姻吗?怎扯到本神身上来了?”

    “主上,您也是皇子啊……”真淮小心的提醒一句,却换来他的一个杀人的眼神,又赶紧挽回,“此事是凤族祭司在盛宴之上亲自提的,或许,是凤族嫌天君的皇子都太过年少,所以才选了您这个成熟稳重的……”

    话还没说完,就又是一个犀利的眼神……

    男子稍有些怒气,但终究压了下去,揉着额头苦笑:“要接这烫手山芋的时候,天君倒是想起本神来了”

    服侍他许多万年,真淮头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见自家主上如此难过,他忙安慰道:“主上,即使您不娶凤君,也一定会娶别的女子,您一向不食人间烟火,娶谁不都是一样的吗?再者,您要是贸然退婚,依照那位凤君的脾气,天族凤族非得打起来不可……”

    仔细想想,真淮此言,也有道理。身为辅神,当以天族大计为上,这门婚事,他能有什么借口退掉呢?

    “你退下吧,本神……再仔细想想”

    “臣告退”走前,真淮还怯怯的看他一眼。

    他自小服侍这位祖宗,身为辅神的他,从来都是以政事为先,可与凤族的联姻,他这次怎么如此抵触?真淮心里一万个想不通,联姻一事是无可推诿的,为什么他这般不愿呢?

    男子苦着脸遣退了抒机,心中念念的都是她的影子,女子穿过缤纷的桃花雨,笑魇如花,他伸手去碰,却化作一团烟云。此生跟她的缘分真的到此而止了吗?与凤族的婚事他没有推脱的理由,身为辅神他必须以三界为重。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应该大胆一些,至少试一试自己在她心中,份量几何……

    男子望着满树桃花,没想到啊,自己堂堂辅神,却为了一个名不见传的女子,食不安、寝不寐。

    因为他的不甘,故而三日后大军行至直凌云峰的百渊谷内,又被围了……这说突围就突围,说中计就中计的本事,也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谁知,这看似一个无计可解的僵局,却只是一个男人为我犯傻而故意入的圈套……

    他这一生,戎马战场,可从没这么窝囊的挨过打啊!

    哲明眺望远处的山峰,心中暗暗祈祷:阿英,你可一定要来啊,否则本神一世英名,都要折在这百渊谷里了。

    黄素捧上一杯热茶,不无担心的望向唯一的那条出路:“先生可敢保证此计万全?”

    “不敢”

    他声音仍是淡的像水,只要不是同她说话,他就永远没有那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黄素的脸色阴了阴,稍有些急躁起来:“万一援军为求自保,把我们舍弃在这深山老林呢?”

    “您对自己的部下,就这么没有信心?”哲明鄙夷他一眼,继续眺望远方美景,轻轻勾唇,自语,“她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绝不会将朋友弃之不顾……”

    “我相信先生”

    黄素作长揖礼。这大好江山,雄途霸业皆系于此一人之手,此刻不信他,还能信谁?礼罢,黄素便一言不发的走了。走时,脸上还挂着一丝不悦。

    自从随这位先生出兵至今,他总觉得自己是在被他吊着玩,如今又平白无故生出这么一出,自己苦心经营的霸业他却毫不放在心上,心中不窝火也难。

    云雾缭绕的山峰中,仿佛英气风发的少女身披战甲而来,又携他一起,策马红尘。

    在营中连待了半月有余,我已闷的头顶快长蘑菇了。接连这数日,从未收过前线捷报,书生的信也许久未至了,我日日在沙盘前研究战局,预算着他几时才能回来,像杨寒说的,倒有些像朱门倚户盼君归的思妇……

    思不思的我倒是没意识,只是少了书生陪我聊天拌嘴,日子登时无趣了很多。

    这日,正近黄昏,我又无聊的拉了杨寒在营中下棋,没有书生音信的这几日,我心口总是堵得慌,不过是面上依旧淡淡的罢了。若只因担忧他的近况而再三追问,未免显得本君太过儿女情长。

    手中的黑色棋子不经意间落下,我垂头抱怨了声:“唉,赢了这许多局,我都懒得赢你了!”

    杨寒原盯着自己惨败的棋局冥思苦想的表情瞬间尴尬下来。他苦读十载,素善棋艺,今日却杀了十局连输十局,到头来还被这女子如此嫌弃,真是替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啊!看来哲明先生的媳妇,真非平常女子可比,几日接触下来,她的谋略胆识都是要高人一筹的。夫人都是如此,那先生岂非……岂非非人之辈了!

    “再来一局!”

    我看营外暮色尚未西沉,便欲执子再战。却忽然,凉风乍起,卷起营帘一角,飘进几瓣残败桃花,恰落在棋盘之上。

    我忽而想起那日他的书信中,他说:夭桃灼灼,折与佳人共赏。不知怎的,心头就突然泛上一股酸楚。

    再无意去管那一局输赢,我取那花瓣在掌心,发起呆来。

    默了许久,营外一阵喧哗打断了我的沉思,杨寒正欲出去查看,便听马蹄声渐近,有人大呼:“急报,十万火急――”

    前线急报,必然没什么好事,我立时紧张起来。

    果然,住了一小会儿,便有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慌慌张张的回禀:“杨将军,大军于三日前战败凌云峰,现主力退守百渊谷,请求后方支援!”

    神情急切的杨寒听此消息,懊恼的拍了一下脑门,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我。

    ,这一封急报下来,本君也有些措手不及,纵然有着万余年战场杀伐的经验,但心底仍是担心,担心他的死活,担心他的处境,脱口便问:“死伤几何?可有主将受伤?”

    侍卫看看我又看看杨寒,犹豫的给出了一个保守的答案:“不…不知道,想必不死不伤也好不到哪去。”

    这既让人担心又胆颤的答案让我怒了,大斥道:“废物!不知道还不快去探?一有准确消息立马向我回报!”

    侍卫怀疑的打量着我,杨寒紧随其后吼了一句:“听见没有,还不快去!记住,一定要先确定先生的状况!”

    这小子还算心细,本君不好意思问出口的话,他倒是替我问了。

    见侍卫又连滚带爬的奔了出去,我遏不住心绪,越想越气,一掌落下拍碎了棋盘,将杨寒惊得目瞪口呆。

    “去,统计咱们手下能战的人数,报个数给我。”

    杨寒思量了一下,便作了揖照我的吩咐办事去了。这些日子,想必他对我的信任也是愈渐增加了,现下这要人没人,腹背受敌的局面,就得本君力挽狂澜了。

    唉……下一趟凡,不容易啊!看来这一遭反噬本君是逃不掉了,书生你救我一命的恩情本君就算还了……

    “报――敌军约计五万人,尽数驻扎于百渊谷外”

    “报――我军损兵一万,伤者未计”

    “报――主副将领皆坐镇军中,左路先锋投降”

    听了这一个个消息,我心中总算有了些底,看来书生虽然打了败仗,但也不至于败的太惨。

    “报――哲明先生无恙”

    最后一报传进来,我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幸好幸好,不管怎样,你没死就好。

    杨寒已换上了铠甲,略有失望的说:“敌军有五万人,而我们手上只有五千精兵,前线四万大军只怕已无战力,夫人,这一战只怕九死一生……”

    “你若不愿意,现在可以走”我听出他言语中的退缩,冷声道,“困于谷中的不仅只有黄素,还有因尔等无辜受累的书生,无论如何,我必要去救他的,你们有谁不愿意,现在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但若到了战场上再退缩畏战,我会将他剥皮挫骨,以立军威。”

    杨寒等人不知是被我的铁骨铮铮感染了,还是被我的威吓吓住了,片刻之后,营中之人纷纷跪下,齐喊:“我等愿听夫人差遣!愿听夫人差遣!”

    嗯,看来带头作用还是很好用的,本君一介女子尚且如此硬气,他们几个大男人如果临阵畏缩、不顾情意,传出去之后也再没面子混江湖了。

    我自马厩中挑出一匹战马,看着这仅有的一点可怜的人手,真是只能叹气。

    出发前,杨寒命人烧了营帐,砸了铁锅,仅带了三日干粮,随我奔袭一夜,赶至百渊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