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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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哲明,凡间初遇

    天上地下九万里,我手中攥着司命给的那张地图,弯弯绕绕了一个时辰,才在云头看见西荒那处山的山头,眼下凡间已是黄昏,夜里四下看不清楚,反正不急在今日,我下了云头,便寻了一间小店,先找个地儿住下,填饱肚子再说。

    我换了身上那一身女装,变作侠士小生的模样,因在战场杀伐惯了,本君原就有些男人英姿,只生的这一张白净的小脸,却叫人看了时时动心。

    难为本君活了二十余万年,竟还留得一副少女皮相

    寻了半条街,才找到一家小店,店门上悬着一匾,书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据说凡间的店面大抵如此,不是“悦来”便是“福来”大都有讨个彩头的意思。

    我走进去,拣了张清静位子的桌子坐下,招呼来小二,点了几个小菜,方安心的等着上菜。

    “不知此处可有人坐?”

    等着的这工夫里,我面前不知不觉站过来一个男子,我闻声抬起头,猛然被惊了一跳。这男子一身布衣,却不显寒酸,气质更是温润如玉,一双凤眸精致,薄唇微扬,又有一张极面善的脸,我这芳心暗自跳的急了些,没想到这凡间竟还有生的如此好看的人。

    “公子,不知此处可有人坐?”

    他又重复了便方才的话,我心虚的回过神来,鬼使神差的挪了个位子,空出一张板凳来给他:“没有,没有……”

    这书生坦然的坐下,有小二招呼了几个菜,我在一边支起脑袋,不由自主的便把目光投到了这书生身上。他生的这般白净,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瞧他方才点菜时的样子,似是很有世家风范的人物,或因他读了许多的书,举止间透着一股儒雅气质。凡间难得见一个如此好看的人,不知他有无家室?

    “公子,公子!”我盯着那书生出神,旁边却有小二喊了两嗓子,把我喊的回过神来,只见那小二揣着算盘递到我跟前,“公子,您结账吧?”

    我瞧瞧桌上丝毫未动的饭菜,那方才歪想的心思将脸烧的通红,为保住我凤君的好名声,我赶紧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打算付钱开溜。

    “公子,您这珠子,抵不了饭钱”

    “抵不了饭钱?”

    我为那小二一句话吓闪了腰,这珠子是我自彩玲宫带下来的仙家宝贝,虽对我来说这样的珠子一捞一大把,但放到下界,足以买了这一条街,那小二竟说这珠子换不了一顿饭?他这菜就是玉食珍馐,也不值这个价码!

    小二看着我那不可思议的模样,将珠子还与我道:“公子,您要结账得有银子”

    “银子?”我自接了凤君的位子,整日整日被研儿囚在朝凤宫里,已有数万年不曾踏足人间,哪里晓得什么是银子?只记得当年随父亲平定三界大乱时在人间留过几个月时,平常一应吃住都是用这珠子和器玉同百姓换的,莫不是如今凡间大变,改了规矩?

    此时,店中掌柜也闻声而来,眼神无比奇特的打量我:“公子不会没有银子吧?”

    “放肆!我这珠子抵得了你十家店面,你要坑人,也擦亮了眼睛看清楚姑奶奶是谁!”

    我羞极而恼,破口就是大骂,虽然不占正理儿,但气势上总要压人一头。

    “公子,小店虽然不大,但也容不得吃白食的霸王!”

    眼见掌柜一声令下,身后聚了五六个打手,我想反正珠子已撂下了,由不得他们挑挑拣拣。我手中的剑正欲出鞘与他们斗上一斗,身后却传过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各位稍安”我和那掌柜一同回过头去,只见那个书生缓缓靠到我身后,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手里掐着一个黄灿灿的硬石头说,“我与公子相识一场,今日这顿饭就当是我请了,言罢又同我作揖道,“在下今日权当交了您这个朋友。”

    礼毕,他将那黄石头扔到掌柜的怀里,朝我客气的笑了笑,走出了小店。

    这一笑,竟将我笑得有些犯晕,回过神来,才在店中许多人异样的眼神下追了出去。

    “书生,书生!”街上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小雨,我在人来人往中抓住了那书生的背影,忙喊了他两声,见他停了脚步,方赶紧追了上去,赶到他面前,取出那枚珠子,“诺,还你饭钱。”

    他愣在雨里,茫然的问:“姑娘这是何意?”

    凡间的人生的再好看,也是不识货的,同他解释没必要,我直接把珠子塞到他手里说:“你拿着,我从不欠人东西!这珠子很值钱的,那掌柜的不识货,便宜你了!”

    “这太贵重了,在下不能收,姑娘请收回去吧”

    他说完便走,却留得我握着手里的珠子站在雨中,心中无比纳闷:他是如何看出我是女子?难不成他也是神仙?可什么样的神仙竟能识破本君的法术?

    诸多疑团,催的我继续跟上去,想一探究竟。

    我随着书生一路行到一条径深悠长的小路上,远远望见小径尽头藏着一隅竹屋。微微小雨打的两旁竹叶簌簌作响,两只打湿了翅膀的小鸟依偎在路边,叽叽喳喳的叫声吸引去了我的目光,本君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小东西,它们看起来很是可怜,我轻手轻脚走到它们旁边,使了个术法弄干它们的翅膀。

    我蹲下抚了抚那小鸟的头,一时却不察远处的书生放慢了脚步,回头默默看了一眼。

    那两只鸟扑棱了翅膀,缓缓地飞走了。我安心之后,才想起书生那回事来,见他没走远,我赶紧继续跟上去。

    我这一心只顾跟着他,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书生的竹屋前,他在门前猛地一停,我一时找不到藏身之地,竟被他抓了个现行。

    “姑娘为何跟着在下?”

    他离我数米远,神色间皆是戒备。

    “我……我无处可去”若装起可怜来,我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本君这皮相如此楚楚动人,任是个人都把持不住。我见他的表情犹豫了,极快的窜到他面前问,“不知先生可否大发慈悲,留我住一晚?”

    “这……”这书生向后一退,为难的说,“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若收留了姑娘,怕是外人会说三道四。”

    “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他退一步我方进一步就是,这般突然犀利质问,看他如何答我!若他真是神仙,那又怕凡人的指指点点做什么?

    “姑娘在悦来客栈自称姑奶奶,在下便知晓姑娘身份,一般男子吵架,都不会自称奶奶……”

    经书生一提醒,我才想起刚才在店中一时跋扈嘴里没了把门的,我暗自想:他不愧是读书人,真真比那粗鲁的掌柜细心多了。

    “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

    我看他转身要逃,迅速拦在他家门前,摆正了礼数道:“我路径此地,有正事要办,奈何一颗珠子换不了钱,又住不了店,这里的人甚少有像先生这么心善的,您就留我几天,事情办完,我定不多做打扰。”

    “姑娘若是真有为难之处,那便住一晚也无妨”他终于软了心,推开门侧身往里请我。

    “谢先生”

    我同他道了谢,便随他进入屋里。这一隅茅屋里,反而别有一方洞天。他的院子里栽了一棵甚粗壮的古松,阳光洒在叶子上,透过缝隙照在书生身上,斑斑点点的金光将他衬得更加柔和。那树荫下被落叶覆着一口古井,摆着两条藤椅和一张石桌,整个院子一片整洁,一看便知这里的主人是个洁癖极重的人。

    书生注意到我停在院中的脚步,喊道:“姑娘请这边来。”

    我应了他一声,才收回打量这院子的心思忙随他进屋。

    正堂里只摆了两把太师椅,房梁上垂下两盆吊兰,开了两朵泛黄的小花儿,一旁的几案上撒了一团墨,染在白宣纸上,而那案上,还留得几幅山水画,我捧起一张仔细看了一番,暗赞这书生实在深藏不露,在我认识的人中,能将水墨画画到如此境界的,三界中也只有我那不问世事的师兄了。

    “你的画倒是不错”

    书生正倒着茶,闻言神色一僵缓缓端着茶过来,闷声笑道:“涂鸦而已,在下乱画的,担不起姑娘谬赞”

    从在食店中遇见这书生,我便觉得此人沉稳的紧,现下他这谦虚中带点慌张的样子,却叫本君心中不自觉生出几分喜爱。

    难得难得,本君这二十万年间竟能看得起一个凡间男子,着实难得!

    待他将画作收拾好,指着一旁的床说:“姑娘今夜在这睡吧,在下去书房将就一晚。”

    “哎哎,书生!”他欲走时,我忙喊住他,捂着肚子可怜的问,“书生,我饿了,你家可有充饥的东西?我……我不挑食的!”

    实话实说,本君的舌头是这三界里最刁钻的,难为我凤族的伙房师傅整日琢磨如何伺候好本君的口味。只是现在身在凡间,我也不指望这书生家里有什么精致的点心,方才在店中只顾欣赏他的美色,一时竟把吃饭的事忘了。

    他狐疑的盯了我一会,应了声“我去找找”便转身去了厨房。我看他那一脸为难的样子,顿时自己都嫌弃自己太麻烦。

    把书生赶去了厨房,我一人呆在房中固然自在了许多,正琢磨明日如何降妖的事时。却忽的闻见一股微微的糊味,我寻着味道出去,猛看见东厢房那边冒出滚滚浓烟,反应了数秒,我才慌忙从井边提了一桶水,心中还想若大火扑不灭,念在一饭之恩,替他收个尸也好。

    待我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去,见灶前立着一个人影,我不暇思索的便把水泼了上去,待我看清楚时,才发现房中哪有半点火苗?只有锅里一团焦米,惨不忍睹……

    “你……干嘛呢?”

    我于浓烟中尴尬的放下提水的桶,面前的书生湿漉漉的一身,原本出尘绝世的气质只剩了狼狈,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来。

    他也很是无奈与尴尬:“厨房中还剩些米,本想做碗粥给姑娘,可是……”

    “可是险些烧了房子?”我忍着笑说,“没关系,反正烧的也不是我家房子”看他那样子又变得有些委屈,我接过他手里的木勺,把焦米清出锅,边忙边赶他,“你去换身衣服吧,我来清理”

    纵然我在凤族养尊处优,但在人家的屋檐下,我总要客气些,否则书生一不高兴,将我踢了出去,我上哪找安身之处?凤族帝君若睡在市井大街上,实在太丢面子!

    我从窗户望见他已换好衣服,径直走到大榕树下。天已全黑,月亮挂在枝头,夜色极是动人。

    “书生,你在这住了多久了?”

    我自他身后跳出来,拍拍手坐到他面前。

    “不过两个月而已,在下客居于此,几日后便离开”

    他答,目光却仍不离月亮,我偶然瞥见他的侧颜,愈发觉得这书生的脸生的漂亮。他柔柔弱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几分刚硬,眉眼虽然清澈,但又透着些沉着老成,此刻垂着眼睫,更有些迷离之感,算是天上神仙,也少有似他这般精致的男人。

    “你……生的真好看”

    本君快言快语,一不留神,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却仍是不转脸,嘴角挑了挑,谦虚道“姑娘谬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应是父母的功劳”

    这话……听着谦虚,细琢磨起来才觉得他自谦的那么不客气!我斜视他一本正经的姿态,心中冷笑一声。这书生,倒是擅长把话堵死,一言两语就让场面冷了下来,我一时搭不上讪,只能陪他赏月亮了。

    从前身在天界不觉得,置身凡间才晓得这皎皎玉盘有多美,原来自古凡人吟月的诗,并不是臆想的美景。

    夜色虽美,奈何本君向来不解风情为何物,书生又似块榆木疙瘩般理都不理我,月亮赏来赏去也就没了意思。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便靠在藤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