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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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初绽

    春节假期虽然只有短短一周的时间,对秦羽来说却像七个世纪一样漫长和煎熬。在见不到张一帆的日子里,她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猫一样,整天失魂落魄地看着太阳升起,又看着太阳落下。

    独自将秦羽抚养长大的秦爱兰,看着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时光突然倒回去一样,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二十多年前的模样。那个时候,她爱上了一个多情浪漫的男人,那个男人叫林枫,是个自由画家,留着长长的头发,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喜欢穿比自己身材大两个号的衣服,总是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落拓感。

    在别人眼中,林枫只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无业游民,他的发型和服装让他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没有人理解他对画板的痴迷,更没有人在乎他对大自然的热爱。

    然而,在那个明媚的春天,他为了画一幅名叫《初绽》的油画,不惜步行几百里路,背着沉重的画板,走进了苍云县的农村。在一片盛开的桃花林中,他还没有来得及支起画板,就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

    在娇艳的桃花树下,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专心致志地嗅一朵桃花的香味,她的头发闲散地顺着肩膀滑落在空中,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荡漾在脸上,使她看上去既娇媚,又亲切。

    林枫痴痴地看着,他恨不得自己手中的画笔变成一台照相机,只需轻轻一按,便可记录下这如此美好的一刻。

    在桃花林中,秦爱兰突然轻轻地转过了身子,当她的眼光与林枫的眼光相遇的一刹那,秦爱兰的心脏突然不可抑制地加速跳了起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宽松的裤子下摆沾满了灰尘,藏蓝色的衬衫上,几道橘黄色的油彩特别显眼地横亘在胸前。

    尽管这样,秦爱兰还是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甚至在那个时刻,她还不知道他是一个画家,更不知道他能用简单的油彩将绚丽的世界复制在纸上。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秦爱兰,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一直出现在她梦里却一直不肯带她一起离开的那个人。

    接下来的三个月,秦爱兰和林枫从陌生人变成了如胶似漆的恋人。她爱他,爱他放荡不羁的性格和不可一世的才华;他也爱她,爱她温婉含蓄的笑容和敢爱敢恨的痴情。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会得到别人的祝福。当秦爱兰将林枫带回家,并信誓旦旦地向父母宣布她要跟这个男人浪迹天涯时,刚从教育局局长位置上退下来的父亲,只是抬起头不屑地看了一眼林枫落魄的样子,便心脏病复发摔倒在地板上。

    当秦爱兰带着林枫去医院看望父亲时,弟弟秦爱国堵到病房门口,冷冰冰地说:“你们回去吧!爸说了,只要你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就永远不想见到你。”

    秦爱兰泪水涟涟地恳求着秦爱国,让她进去跟父亲说几句话,可是秦爱国却不顾姐弟之情,一把把秦爱兰推到在医院的走廊上,厉声喝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弟弟,如果你还不想让爸活活气死,你就带着这个野男人赶紧走开。你们不是要浪迹天涯吗?那就赶紧去吧!爸爸为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感到耻辱,我也为有你这样一个姐姐感到羞愧。你们赶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站在病房里面的母亲,伤痛欲绝地听着门口发生的一切,她想出去再劝劝女儿,却被躺在病床上的老头子一把拽住了。

    秦爱兰的父亲用另一只手拂去脸上的泪水,拼命地摇了摇头说:“随她去吧!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了解,我们是拦不住她的。让她出去吃点苦,受几次骗,她就会明白真正爱她的只有父母。”

    母亲点了点头,努力忍住了哭声,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老头子的手指,感觉浑身的血液在一寸一寸地冻成了冰块。

    最终,秦爱兰还是没有亲自跟父亲道别。在林枫的搀扶下,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医院,走廊里浑浊的空气和弟弟秦爱国脸上堆满的愤怒,成了留在她记忆中最沉痛的回忆。

    秦爱兰回家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便和林枫踏上了流浪的旅程,他们一路西行,去了甘肃,又去了青海,然后又穿越高原,走进了西藏,在西藏停留了半个月以后,又一路朝东,去了四川,去了贵州,最后疲惫不堪地走进了云南,在大理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

    那一段流浪奔波的岁月,对秦爱兰来说是幸福甜蜜的,能够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并肩同行,对她来说是最美好的事情。他画画的时候,她静悄悄地站在旁边帮他端着水杯;他睡觉的时候,她坐在床边温柔地帮他摇着扇子;他累了的时候,她就蹲在他身后替他捶背;他没有灵感的时候,她就将他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当然,林枫也非常爱秦爱兰,只要他的画稿一卖,他就会去给秦爱兰买一条裙子或买一块丝巾,在他眼中,这个初绽在桃花林中的女孩,永远是纯洁的,美丽的,动人的,

    秦爱兰和林枫在大理定居后的第五个月,有一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林枫就背着画板出了门。临走前,他深情地吻了一下秦爱兰,依依不舍地说:“爱兰,今天我去画日出,画完日出就回来陪你去逛街。”

    秦爱兰似醒非醒地点了点头,然后听着林枫推门走出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可是,秦爱兰永远都不会想到,那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聆听自己爱人的脚步声。

    早上,林枫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陪她去逛街。晚上,她得到的却是林枫车祸死亡的消息。

    在得知林枫死去的消息时,秦爱兰感觉天瞬间塌了下来,头顶的蓝天、白云、阳光瞬间变成了一堆碎瓦烂砖朝着她的头顶砸了下来。

    当秦爱兰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小诊所的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又悲又喜的秦爱兰觉得命运似乎在跟她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她的爱人刚刚离开,爱人留下的骨肉却开始在她的身体里像一朵桃花一样悄悄地绽放。

    安顿完林枫的后事,秦爱兰卖掉了林枫留下的所有作品,只留下了那副名叫《初绽》的油画和林枫临死前还没有来得及画完的《日出》。因为,她在画布上看到了那个不谙世事的自己,纯白色的连衣裙比粉色的桃花更加明媚,乌黑的头发垂在空中微微荡漾。秦爱兰仿佛又看到了站在春天里的林枫,那个一紧张连微笑都不会掩饰的男人,那个给了她一个崭新世界的男人,那个带着她在爱情的世界里大声歌唱的男人。

    回到苍云县以后,秦爱兰才知道父亲在她离家出走两个月之后就去世了。父亲去世以后,弟弟秦爱国带着母亲去北京定居了。秦爱兰没有再和任何人联系,她去父亲的坟前偷偷地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回到苍云县,去一家私立中学申请当了一名老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在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秦爱兰对世间一切繁杂的感情都看透了。也许是因为对林枫的爱和思念,也许是因为对父亲的愧疚和忏悔,在生下秦羽之后,秦爱兰就和秦羽相依为命,一直到五十多都没有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