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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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天下如棋

    顾夹离开了剑阁,段弥风站在窗畔,一直目送着那一道半空中歪歪扭扭的剑光缓慢离开了剑痕谷。

    阁楼阴影处的地板上忽然亮起来一团光苞,光苞犹如昙花般迅速绽放,一位身材婀娜的蓝衫美妇从那光团里走了出来,光团随即犹如尘埃般消散在空中。

    “剑阁一向单脉相传,已经上万年没有在择剑试上收过弟子了。”

    女人的声音冰凉如水,她说话时总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觉得她说的每个字都是律法般严格不容质疑。

    段弥风转过身,看着这个美艳的女子,这个曾经在少年岁月里一度让他差点迷失掉自我的丰满异性,任谁也看不出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她就是执峰峰主,固梦燃。

    自己刚刚进入剑宗时,对方也还是个初入外门的成天因为严苛炼体而痛哭流涕的小姑娘,回首往昔,再看当下,如若用凡界普通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自己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呀——

    “凡事都有例外,师妹你不也是执峰历史上第一个女峰主么?”

    固梦燃笑着道:“执峰的峰主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所谓?你看谁来反对争辩过我的地位么?不过悬流城主那感应神迹而诞的宝贝女儿若是成了执剑宗宗主的唯一弟子,剑阁未来指定继承人,那才会引得修行界注目了——毕竟,悬流城一旦和执剑宗达成如此联系,今后剑宗便再也不用看西皇大人的脸色来获得修行资源了,是吧?师兄?掌门?”

    段弥风冷笑。

    “拦住他了么?”他转移话题问道。

    固梦燃叹息一口气回答:“我回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拦不住。”

    “拦不住?连你都拦不住?”段弥风显得很诧异。

    “没错,连我都拦不住,那你该知道没人能拦住他了。”

    段弥风凝着眉头看一眼固梦燃。

    “你没有用剑?”

    固梦燃摇头,抬起纤细的手掌,抚弄着一只手的手背,细细道:“你早该知道我不会对他出剑的,即使全世界都对他拔剑,我也不会对他拔剑,永远都不会!你让我去拦他,我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

    段弥风摇着头呵呵的冷笑,对此他早有预料,不过听到对方这样亲口说出来,他免不了有些失望。

    “那你干了什么?”

    “我就站在大路中间拦着他呀?”提起那个他,固梦燃竟也像个小姑娘似的言行里露出了痴态。

    “他到哪里了?”

    “刚到往西寺。”

    “他去了往西寺?”

    “不知道,我没跟着他,他和那个老和尚是旧相识,也许会上寺去打个招呼,但也不一定,他身上有伤,那山又高,听说山上有佛宗的禁制,不能御剑而上,步行上山很费劲的。”

    “他受伤了?”

    固梦燃点头,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担忧的样子。

    段弥风忍不住抚掌喃喃自语一声很好。

    “看来御魔城传来的消息没有错。”

    固梦燃冷笑道:“你这人真的冷血,奉月那件事便也算了,毕竟他从那九天之上,西峰之顶而来,本就不是我剑宗门人,可是东回却是与你我一同长大的剑宗门人,西来师祖的亲生骨肉。你竟也想趁他受伤做些不齿的事情么?”

    段弥风看着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女人一脸小姑娘般为心上人焦急的惺惺作态的模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换做五六十年前的话,他恐怕又在因此而道心挣扎了。

    “他说话了没有?”他避开这个话题,平静的问。

    “说了。”固梦燃说完,叹口气。

    “他就说了句让开。”

    “你就让开了?”

    固梦燃垂着头不再说话。

    段弥风望着窗外剑宗内绵绵的秋雨,心底忽然想起白烈,他已经要求开启穹顶大阵三天了,也不知道他那档子事处理得怎么样了,那晚到底是何人在外门四海筑的地界引发灵爆,惊醒了穹顶大阵里封印着的赤鹈。

    他淡淡道:“那就让他回来吧。”

    固梦燃抬头看着段弥风,眼神里带着问询,第一时间她真的以为段弥风是同意了让剑东回回到剑宗,但看到他那杀意弥漫的眼神时,她才真正理解到段弥风这句话表达的意思。

    “我走了。”她也淡淡的说了一句。

    固梦燃忍着心底掀起的波澜汹涌,抬手捏起剑诀,一声清咤,口里飞出一柄洁白飞剑,御剑回了执峰。

    没人知晓这位一向执法严苛,为人冷艳得有时候甚至有些恶毒的执峰峰主,钻进洞府被窝里呜咽痛哭了一整晚。

    ……

    ……

    天色将晚时萧月亮才起床,雯雯已不知了去向,他看着另一间刚刚来那天被杂货塞满似乎并不存在的小屋被按照着萧苏小镇老屋的厨房整理出来的样子,他估计雯雯又是缠着外门的执事们索要锅具去了。

    对他而言,抄书的职责实在有些太过轻松,况且没有长期大量的任务要做,这完全就是个闲职,也让他有了大量的时间来谋划如何找机会进一次内门,探寻那具身体的下落。然而谋划计算再多的可能性,也需要时间来观后变,他目前能做的已经做完。

    他抬头看着穹顶大阵洞开后的天穹,一道剑光歪歪扭扭的从内门剑痕谷上空飞出来,落在雪陈溪畔的一处山丘上,是顾夹。萧月亮看着对方捧着个小瓶子站在山丘上低头愣了盏茶功夫,随后朝着养剑堂走了过去。秋雨刚歇的云层叠叠层层,纵横交错的云层犹如蛛网,猛然间他想起来了什么。他凝着眉头在静立了片刻,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心,回屋抱了那一叠书,纵步朝着远处今届弟子们所居住的剑庐小屋走去。

    剑庐小屋星落在雪陈溪的两侧,并没有太明显的次序,此时众弟子们尚在养剑堂练习每天的功课,那位衣着鲜艳的白眉老人正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漆黑木盘似乎正跟着其上的指引在空无一人的剑庐小屋附近转悠找寻着什么。

    他什么也还没找到,便碰到了那个白衣少年。

    穹顶大阵打开的第一天萧月亮便看见白烈捧着个木盘四处转悠,当时他并未想起来什么,直到刚才看到天穹上纵横的乌云,他才想起北望峰上的那一盘棋,那盘包罗万象的棋局。

    萧月亮看着白烈手里那个漆黑的木盘,纵横交错的细线密密麻麻。

    “是棋盘?”

    白烈还未开口,萧月亮又摇头否定道:“不像是棋盘。”

    因为他看到了那纵横交错的纹线上还有×形的两条对角线,仿佛否定意义的叉,这和传统的纵横棋盘大不相同。

    白烈笑了笑,正要开口,目光盯着自己手上漆黑木盘的少年又脱口而出道:“应该就是棋盘。”

    白烈有些诧异。

    “你认识这个棋盘?”他将手上的木盘递至萧月亮面前。

    萧月亮细细看着这面被密密麻麻的线纹笼罩的木盘,线条笼罩之下包罗万象,他这时才注意到木盘里还装着一柄极小如针的飞剑,飞剑游弋在线纹之间,飘忽不定,仿佛水里觅食的鱼儿。

    他曾在执剑宗做过十六年宗主,自然知道极多剑宗的内门的历史,但关于这木盘是棋盘的结论他也仅仅是来源于猜测,所有的依据不过是曾了解到的北望峰上那一局天地斗,据说那是剑童真人当年与天地对弈的残局,留给后世弟子继续与天地对弈。

    既然北

    望峰的传人历代钻研那局天地斗,那白烈手里这个像棋盘的木盘,那也很可能就是棋盘了。

    “棋盘是用来下棋的。”萧月亮说。他心里却在疑惑这柄游鱼似的小剑在棋盘上干什么?

    白烈对于面前这个少年竟然对于自己的提问避而不答也不生气,言行怪异的人,必有异于常人之处,他的师父当年在北望峰研习阵法时还曾被人当做疯子一般。

    “但你这棋盘为何没有棋子?”萧月亮问。

    白烈低头看着手里漆黑的木盘。

    “你没看见棋子?”

    萧月亮摇头。

    “那你看见下棋的手了?”

    萧月亮再摇头。

    “你手里不过拿着一个装着一柄小剑的玲珑棋盘,又没人和你下棋,哪里有下棋的手?”

    白烈笑着道:“你既然看不见下棋的手,又怎么会看得见棋子?”

    萧月亮不解:“什么意思?”

    白烈沉颜道:“天下如棋,棋盘虽玲珑,但却包含天下。”

    “我听说你是北望峰的主人?”

    “是你那小侍女告诉你的?”

    萧月亮点头。

    “听说北望峰有一局天地斗,包含天下的棋局,所以你这棋盘是那棋局的复刻?”

    白烈看着萧月亮的眼神更加怪异。

    “差不多,但这局小天地却并非用来与天地对弈的,这是先师融入了北望峰阵法的天地斗的复刻,是用来记录天地的。”

    “记录天地?”

    “就像我刚才说的,天下如棋,天下发生的每一件事,就如同棋局上的每一步棋,都会有记录。”

    “所以你拿着棋盘是在寻找什么天下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录吗?”

    白烈看着萧月亮的瞳孔凝缩了起来,他盯着萧月亮的眼神仿佛要将这少年的一切秘密看透,但他自始至终得到的唯一信息便是这是个天生无海的可怜虫。

    “你很聪明。不过才入剑宗,不要过多的自作聪明才是。”

    萧月亮被老头这个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别误会,主要是当剑庐的弟子都去养剑堂修行了,老前辈你在这一片地带每天走动便显得极惹眼罢了,你这样子,任谁也能看出你在找寻什么。”说话时,萧月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烈身上的赤焰服。

    白烈僵硬的冷笑。

    “不打扰您老找东西了,这数卷《外门养剑手札》已经为你抄好了多时,老前辈你一直没有派遣执事来拿。我正好闲着没事,便为你送过来了。”萧月亮伸手把书递给白烈,白烈接过书看了看,眼神有意无意的看了手里的木盘一眼。

    “我那天不是说了七天后我自会来取吗?你忘了?”

    面对白烈的质问,萧月亮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自然没忘记那天早上在井旁的相遇。

    “有何不妥么?”

    白烈没有回答,看着萧月亮的眼神越发的神秘,远处剑堂方向的林地里人声开始喧哗了起来。

    萧月亮无奈耸肩,笑了笑便告辞转身离开了,白烈站在原地,将手里的棋盘举向萧月亮离开的方向,棋盘中游弋的飞剑正好直直的指着萧月亮离开的背影。

    白烈嘴角露出了冷笑。

    这时远处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有人在哀声痛呼,有人在七嘴八舌,白烈转身看去,那边养剑堂往剑庐屋舍走来的路上有一群弟子围聚在一起。

    顾夹弹指飞剑,一道清冽的剑鸣响彻溪畔,剑宗山峰上飞来一架鹤撵,一名弟子被匆忙抬上鹤撵往剑痕谷方向去了。

    白烈心满意足的收好木盘,转身朝着养剑堂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