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秽生孽物（四）
“那是我的剑。”
“请还给我。”
朱墨君双手握着汉剑，脚下蜈蚣已没了动静，林骁凝望这一人一妖，不免为他们的生命力惊叹。
瘴气未散，蜈蚣显然没有死透，似它这般的妖怪，受了如此重伤还能活着并不奇怪，但那少年就不由得让人疑惑了。
林骁分明记得自己一刀下去后，这少年的鲜血都溅到了铠甲上，这种伤势，怎么能活下来，还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呢？面甲之下，他眯了眯眼，审视握剑的少年，虽然他的衣服上沾了连片血渍，但那里看不出来有伤。
怎么会没有死呢？真是怪事。
林骁想，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一具活尸？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了，如果真是活尸，也扯不下那些贴在自己背后的符箓。
浑浊的河水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怪异虫类，它们跃出河面，相互捕食，这诡异的景象让林骁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里如今与黄泉地府无异，而那少年早已死去，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少年的灵魂，而这缕灵魂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真是如此吗？
林骁举起鬼门关，说：“这是你的剑？”
少年点头道：“对。”
少年说的信誓旦旦，林骁忍不住皱眉。
之前少年揭下他背后的封印时，他为达成目的一心求稳，一刀斩落后才发觉这少年未入武道，也不是修行之人，这本就是件可疑的事情，这样的人那时怎么还会在观星阁里……
少年随身带着的汉剑，林骁没有多看，他是使刀的，对剑器没有多少研究，却也知道那剑不是凡物，眼前四分五裂的蜈蚣妖就是这把剑与燕翎刀共同的手笔。
一个不入武道的少年人随身带着上好兵器，有可能是权贵世家子弟，还能溜进观星阁，甚至有可能是宫中的皇子，但他要是还有一把能够呼唤黄泉的邪剑呢？
一条条线索被林骁串联起来，然而其中最关键的地方林骁得不出答案。
目的、动机，是什么？
林骁眉头紧锁，手中鬼门关仿佛成了烫手山芋，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杀掉少女了，如果结界长城倒塌正中某些人下怀，这便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除非那些人也跟他想的一样，破而后立。
“作为一个杀手，你很出色，直到现在还没有暴露自己的实力。”
“啊？”朱墨君一脸懵逼。
杀手？谁啊？
朱墨君看着全身上下都是盔甲的男人，眼角余光瞄到了男人身边站着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头发是漂亮的银白色，很是奇特，对朱墨君这个一辈子没看过多少女娃的小子有着极大的杀伤力，所以在那个女孩儿望过来的时候，朱墨君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
“让我试试你的斤两。”
朱墨君屏息凝神。
林骁踏风袭来，身上盔甲颤动，击起“铛铛铛铛”的笨重声响。
身甲千钧之重，林骁却轻如鸿毛，他一跃数尺高，鬼门关直指朱墨君。
朱墨君从蜈蚣头上跳下。
他尚未站稳，头顶上林骁跳劈而来。
一柄周身缠绕薄光的古剑被朱墨君从背后取出，它只比鬼门关的一半稍长一些，
两侧剑锋布满缺口。
两剑相迎。
这一剑的力道太过霸道，比林骁斩杀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隐隐有着劈山断河的微势。
剑锋击起的浑厚响声直破天际。
古剑未断，朱墨君的双手却被震断，这一击把他的双腿也震弯，双膝埋进土里。
鬼门关的刀锋停在了朱墨君的左肩与脖子之间。
林骁的目光停在古剑上，不远处的白发少女亦如此。
她的明眸平静如潭水，但古剑却像从天而降的雨水，打破了潭水的平静。
陈旧古剑上，薄薄的一层光芒还未散去，它躺在地上，剑身震颤，宛如叹息。
一百二十多年前，天河山上的一位牛鼻子老道曾指着少女怀中的古剑说过：“古剑未名，乃无主之剑，一旦认主，可破一切妖瘴。”
白发少女以为林骁停手，是因为看到这把剑的缘故，林骁也的确困惑着，一个不入武道的人，怎么会被古剑认可？而这个事实更是直接推翻了林骁之前的所有猜测，古剑绝不会认可想要杀死少女的人。
那么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自己手中的剑，又为何斩不下去？
就在林骁困惑不已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缕横在剑前的黑色妖气。
鬼门关切开了獏?的护体妖气，切开了蜈蚣身上胸涌如潮的妖气，却被这一缕小小的妖气拦住了！
剑中，七万厉鬼在叹息，又在一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那一缕妖气把人与剑弹开数仗！
然后窜入少年的头发当中。
远处，香河上飘荡着雾气的石拱桥对岸，有什么东西试图通过石桥，但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相互推搡着后撤，似乎生怕再多停留一秒。
石桥下的香河——不，忘川河突然变得清澈，那些形态各异的蚊虫顷刻逃得干干净净。
从岸边一直盛开到观星阁废墟里的彼岸花不再生长。
林骁收心聚势。
鬼门关已不可用，此剑不知何时躲进了鞘里，林骁拔不出来。
剑中，七万厉鬼噤声。
陪伴林骁多年的燕翎刀插在蜈蚣妖一截身体里，林骁往哪边冲去。
吃了一记超越五境——七杀境武人的全力一击，本应当场暴毙而亡的朱墨君缓缓站起，他下意识想要拾起掉在地上的古剑，但古剑旁游走的剑气游丝拒绝了他。
古剑反悔了？难不成……剑之前被蒙过去了？这是极其匪夷所思的现象，白发少女都不禁微微皱眉思索。
朱墨君疑惑地收手，抬眼望向一旁蜈蚣的头颅。
那里有一把汉剑。
蜈蚣头上奄奄一息的人面异常惊恐，但它只剩下头，怎么挣扎都跑不动分毫。
朱墨君朝着他走去。
异样的长发拖在地上，一路上，黑色的火源源不断地滴进土里。
不过多时，朱墨君爬上蜈蚣硕大的脑袋，一路留下的黑色火焰将这颗头颅吞噬。
比白发少女的狐火彻底。
在烈火当中，朱墨君伸手拔出汉剑。
眼中的世界一片漆黑，天是黑的，火是黑的，只有汉剑是白色的。
蜈蚣的躯干迅速腐烂，林骁在此时拔出了自己的刀，而蜈蚣腐烂消无后残留的妖气被朱墨君头上怪异的长发贪婪吮食。
它连四周的瘴气都没有放过。
笼罩天地的瘴气仿佛被长发拉着往嘴里送一样，从天边到眼前，这些瘴气如龙吸水一般被长发吃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然而新的瘴气已经升起，接管了这一方土地。
吸收了巨量的妖气后，那个长发已经不能再称为长发了。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发丝，而是一种妖气，现在这些妖气更是化作了某种难以描述的形状。
那像是某种从长发上衍生而出的妖魔，如巨像般耸立在朱墨君背后，如影随形。
它的头像是一条龙。
双爪如刀。
“妖气化形……不妙啊。”
林骁低语道。
中州妖物分四等，其中以妖兽为最低等，它们为数众多，但总的来说只是强一些的动物。
自身可化形为人的妖怪为三等，这类妖物已经能掌握妖力，不过身上仍会保留大量妖兽时的特征。
二等的妖怪则能熟练运用妖力，凝妖气为瘴气就是这一类妖怪的显著特征，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妖怪往往特里独行，他们的样貌或许与妖兽无异，又或许跟人类一模一样，又或许会根据喜好，化作人形的同时保留一些妖兽时的特征。
最后一类，是妖族里寥寥无几的存在。很少有人活着见过他们，但人们知道，他们的妖气可以化作万物。
可是林骁是一百多年前的武人。
那时的武人，多是一把直来直去的刀。
林骁是其中数一数二的莽夫。
他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在他成为枭之前，见过他的人都已经叫他林疯子了。
要不然又怎么会在未死之时自愿被制成活尸，又怎么敢拿千万人的姓名作为赌注，赌大夏能够破而后？这几乎是个必输的赌局。
更何况——
再强的妖怪也会死。
但他却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不怕死，这具身体，更不会死。
林骁操刀便上。
一刀挥出，虎啸。
朱墨君不躲。
也根本招架不及。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林骁是何时来到自己身前，又是何时挥的刀。
朱墨君毕竟只是个穷傻小子。
没有修行之资，也没有入武道，更不会读万卷书。
若不是这一身诡异的妖气，大同城的京观中会多一具头颅，鬼门关中会多一个厉鬼。
妖力是火。
纵使能毁灭一切，却也荡平了黑暗中的危险。
黑火陡然出现在刀锋前端，林骁沉着收刀，再次拉开与朱墨君的距离。
他在防备朱墨君身后那个不可言状的东西。
但那形似妖魔的妖气似乎只想作一个旁观者。
林骁心中甚至有了一个念头。
眼前那个少年，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
（本章完）
“请还给我。”
朱墨君双手握着汉剑，脚下蜈蚣已没了动静，林骁凝望这一人一妖，不免为他们的生命力惊叹。
瘴气未散，蜈蚣显然没有死透，似它这般的妖怪，受了如此重伤还能活着并不奇怪，但那少年就不由得让人疑惑了。
林骁分明记得自己一刀下去后，这少年的鲜血都溅到了铠甲上，这种伤势，怎么能活下来，还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呢？面甲之下，他眯了眯眼，审视握剑的少年，虽然他的衣服上沾了连片血渍，但那里看不出来有伤。
怎么会没有死呢？真是怪事。
林骁想，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一具活尸？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了，如果真是活尸，也扯不下那些贴在自己背后的符箓。
浑浊的河水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怪异虫类，它们跃出河面，相互捕食，这诡异的景象让林骁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里如今与黄泉地府无异，而那少年早已死去，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少年的灵魂，而这缕灵魂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真是如此吗？
林骁举起鬼门关，说：“这是你的剑？”
少年点头道：“对。”
少年说的信誓旦旦，林骁忍不住皱眉。
之前少年揭下他背后的封印时，他为达成目的一心求稳，一刀斩落后才发觉这少年未入武道，也不是修行之人，这本就是件可疑的事情，这样的人那时怎么还会在观星阁里……
少年随身带着的汉剑，林骁没有多看，他是使刀的，对剑器没有多少研究，却也知道那剑不是凡物，眼前四分五裂的蜈蚣妖就是这把剑与燕翎刀共同的手笔。
一个不入武道的少年人随身带着上好兵器，有可能是权贵世家子弟，还能溜进观星阁，甚至有可能是宫中的皇子，但他要是还有一把能够呼唤黄泉的邪剑呢？
一条条线索被林骁串联起来，然而其中最关键的地方林骁得不出答案。
目的、动机，是什么？
林骁眉头紧锁，手中鬼门关仿佛成了烫手山芋，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杀掉少女了，如果结界长城倒塌正中某些人下怀，这便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除非那些人也跟他想的一样，破而后立。
“作为一个杀手，你很出色，直到现在还没有暴露自己的实力。”
“啊？”朱墨君一脸懵逼。
杀手？谁啊？
朱墨君看着全身上下都是盔甲的男人，眼角余光瞄到了男人身边站着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头发是漂亮的银白色，很是奇特，对朱墨君这个一辈子没看过多少女娃的小子有着极大的杀伤力，所以在那个女孩儿望过来的时候，朱墨君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
“让我试试你的斤两。”
朱墨君屏息凝神。
林骁踏风袭来，身上盔甲颤动，击起“铛铛铛铛”的笨重声响。
身甲千钧之重，林骁却轻如鸿毛，他一跃数尺高，鬼门关直指朱墨君。
朱墨君从蜈蚣头上跳下。
他尚未站稳，头顶上林骁跳劈而来。
一柄周身缠绕薄光的古剑被朱墨君从背后取出，它只比鬼门关的一半稍长一些，
两侧剑锋布满缺口。
两剑相迎。
这一剑的力道太过霸道，比林骁斩杀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隐隐有着劈山断河的微势。
剑锋击起的浑厚响声直破天际。
古剑未断，朱墨君的双手却被震断，这一击把他的双腿也震弯，双膝埋进土里。
鬼门关的刀锋停在了朱墨君的左肩与脖子之间。
林骁的目光停在古剑上，不远处的白发少女亦如此。
她的明眸平静如潭水，但古剑却像从天而降的雨水，打破了潭水的平静。
陈旧古剑上，薄薄的一层光芒还未散去，它躺在地上，剑身震颤，宛如叹息。
一百二十多年前，天河山上的一位牛鼻子老道曾指着少女怀中的古剑说过：“古剑未名，乃无主之剑，一旦认主，可破一切妖瘴。”
白发少女以为林骁停手，是因为看到这把剑的缘故，林骁也的确困惑着，一个不入武道的人，怎么会被古剑认可？而这个事实更是直接推翻了林骁之前的所有猜测，古剑绝不会认可想要杀死少女的人。
那么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自己手中的剑，又为何斩不下去？
就在林骁困惑不已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缕横在剑前的黑色妖气。
鬼门关切开了獏?的护体妖气，切开了蜈蚣身上胸涌如潮的妖气，却被这一缕小小的妖气拦住了！
剑中，七万厉鬼在叹息，又在一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那一缕妖气把人与剑弹开数仗！
然后窜入少年的头发当中。
远处，香河上飘荡着雾气的石拱桥对岸，有什么东西试图通过石桥，但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相互推搡着后撤，似乎生怕再多停留一秒。
石桥下的香河——不，忘川河突然变得清澈，那些形态各异的蚊虫顷刻逃得干干净净。
从岸边一直盛开到观星阁废墟里的彼岸花不再生长。
林骁收心聚势。
鬼门关已不可用，此剑不知何时躲进了鞘里，林骁拔不出来。
剑中，七万厉鬼噤声。
陪伴林骁多年的燕翎刀插在蜈蚣妖一截身体里，林骁往哪边冲去。
吃了一记超越五境——七杀境武人的全力一击，本应当场暴毙而亡的朱墨君缓缓站起，他下意识想要拾起掉在地上的古剑，但古剑旁游走的剑气游丝拒绝了他。
古剑反悔了？难不成……剑之前被蒙过去了？这是极其匪夷所思的现象，白发少女都不禁微微皱眉思索。
朱墨君疑惑地收手，抬眼望向一旁蜈蚣的头颅。
那里有一把汉剑。
蜈蚣头上奄奄一息的人面异常惊恐，但它只剩下头，怎么挣扎都跑不动分毫。
朱墨君朝着他走去。
异样的长发拖在地上，一路上，黑色的火源源不断地滴进土里。
不过多时，朱墨君爬上蜈蚣硕大的脑袋，一路留下的黑色火焰将这颗头颅吞噬。
比白发少女的狐火彻底。
在烈火当中，朱墨君伸手拔出汉剑。
眼中的世界一片漆黑，天是黑的，火是黑的，只有汉剑是白色的。
蜈蚣的躯干迅速腐烂，林骁在此时拔出了自己的刀，而蜈蚣腐烂消无后残留的妖气被朱墨君头上怪异的长发贪婪吮食。
它连四周的瘴气都没有放过。
笼罩天地的瘴气仿佛被长发拉着往嘴里送一样，从天边到眼前，这些瘴气如龙吸水一般被长发吃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然而新的瘴气已经升起，接管了这一方土地。
吸收了巨量的妖气后，那个长发已经不能再称为长发了。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发丝，而是一种妖气，现在这些妖气更是化作了某种难以描述的形状。
那像是某种从长发上衍生而出的妖魔，如巨像般耸立在朱墨君背后，如影随形。
它的头像是一条龙。
双爪如刀。
“妖气化形……不妙啊。”
林骁低语道。
中州妖物分四等，其中以妖兽为最低等，它们为数众多，但总的来说只是强一些的动物。
自身可化形为人的妖怪为三等，这类妖物已经能掌握妖力，不过身上仍会保留大量妖兽时的特征。
二等的妖怪则能熟练运用妖力，凝妖气为瘴气就是这一类妖怪的显著特征，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妖怪往往特里独行，他们的样貌或许与妖兽无异，又或许跟人类一模一样，又或许会根据喜好，化作人形的同时保留一些妖兽时的特征。
最后一类，是妖族里寥寥无几的存在。很少有人活着见过他们，但人们知道，他们的妖气可以化作万物。
可是林骁是一百多年前的武人。
那时的武人，多是一把直来直去的刀。
林骁是其中数一数二的莽夫。
他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在他成为枭之前，见过他的人都已经叫他林疯子了。
要不然又怎么会在未死之时自愿被制成活尸，又怎么敢拿千万人的姓名作为赌注，赌大夏能够破而后？这几乎是个必输的赌局。
更何况——
再强的妖怪也会死。
但他却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不怕死，这具身体，更不会死。
林骁操刀便上。
一刀挥出，虎啸。
朱墨君不躲。
也根本招架不及。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林骁是何时来到自己身前，又是何时挥的刀。
朱墨君毕竟只是个穷傻小子。
没有修行之资，也没有入武道，更不会读万卷书。
若不是这一身诡异的妖气，大同城的京观中会多一具头颅，鬼门关中会多一个厉鬼。
妖力是火。
纵使能毁灭一切，却也荡平了黑暗中的危险。
黑火陡然出现在刀锋前端，林骁沉着收刀，再次拉开与朱墨君的距离。
他在防备朱墨君身后那个不可言状的东西。
但那形似妖魔的妖气似乎只想作一个旁观者。
林骁心中甚至有了一个念头。
眼前那个少年，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