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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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苍茫的大地(一)

    凄厉鬼哭不绝于耳,惹得半空中的黑色铁剑震颤不止,好像随时都要四分五裂。

    青色鬼神掌心处的青烟攀上了黑色铁剑的剑身,如一只手托举着剑柄,将剑锋对准了青色鬼神。就在眨眼之间,黑色铁剑就如离弦之箭般刺入青色鬼神的体内,只留一截剑柄在外。

    黑色的怨气从剑身上喷涌而出,蚕食着青色鬼神。青色鬼神的身影越来越黯淡,随处刮来一阵风就好像能把它吹散,但这鬼神只缓缓吐出几口浊气,任由七万厉鬼的怨气肆意妄为。

    千年前的那柄凶剑鬼门关,直到毁灭时也没有人能铸一个可以隐其锋芒,藏其杀性的剑鞘,这样的剑,再强又如何?照样是一把不完整的剑。

    青色鬼神握不住手中铁锤,手臂垂下,铁锤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他微微勾了勾手指,滚滚白烟从他嘴角溢出,“起。”

    烧尽了整座城池,几乎快要熄灭的青色之火突然间窜了老高,化作一道道火柱,然后一齐向着青色鬼神扑去。这些如同毒蛇一般的火焰贪婪地缠住青色鬼神的四肢与身躯,要把一切统统融化。

    “老夫……一生执念……只为铸一把削铁如泥之剑……换得一家安乐……”

    “憾生前未了事……死后方才实现……”

    “吾罪孽之躯……纵下地狱十八层……又如何?”

    青色鬼神喃喃自语,他的身躯没了形体,成了一团团青烟,与黑色铁剑一起在青火里接受淬炼。

    “呵……这人间……原就是个……无间地狱。”

    弹指之间,一切都散去了,空荡荡的夜色里,只剩下那把被封在青黑色剑鞘里的漆黑铁剑从天空坠下,连带着剑鞘一同扎进焦土里。

    云缓缓飘过,掩住天边月色,朱墨君慢慢站起来,伸手抹了把脸,双拳不知不觉中拧成了一团,就连指甲都快嵌进掌心里。

    他迈开步子,像幽灵一样跌跌撞撞的游荡在废土之上。

    “瞧你这身板,比我这个教书匠还不如……我好歹也能勉强说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一点小礼物,你就安心收下吧。”

    “丘八哥,你回来啦!”小娃挥着手高呼。

    “朱家小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糙汉子咧嘴笑着,“进来坐坐,吃个年夜饭。”

    “今年收成不好,咱几个邻居凑一桌才凑出了个年夜饭来,没啥好东西,你可别嫌弃。”

    “嘿,北边那群蛮子可打不到这大同来,城头站一整天,可捞不到军功!”

    “临战怯逃,动摇军心者死!念在老乡的份上,留你们全尸。”

    “不要退!别让他们翻过女墙!”

    刀砍进那人的腰间……

    去死!

    “跑啊!”

    “那是……什么?”

    “铁浮屠!”

    “都愣着干什么!开炮轰他狗/////日的!”

    马蹄踏血,烈火焚城,厉鬼铸剑。世间繁华如斯,消逝只在一瞬。

    “死!”

    “那是贫僧花了六十年,才好不容易用怨气喂养的鬼神,我请他为贫僧铸一口剑,杀一个人。”

    “为什么……不再给……一些时间?”

    “呵……这人间……原就是个……无间地狱。”

    朱墨君停下脚步,他想起来爷爷曾说过的话——

    “憨儿,别个儿瞧不起咱军户,可咱们不能瞧不起自己,得把腰杆子挺直!”

    风把云推开,月光惨然。

    “我们老祖宗,当年就是跟着太祖一路北伐过来,才在这儿立稳脚跟的,太祖亲自在北边长城那点兵的时候,老祖宗就站在下面看着,当时太祖皇帝说的一句话,一直传到你爹这辈儿,可怜你爹命不长久,现在爷爷讲给你听!”

    躺在床上病蔫蔫的老头子,在那一刻大笑起来。

    “咱们中州天下百姓的身家性命有多值钱,你们这支军队,就有多值钱!”

    恍惚之中,朱墨君茫然地看着面前扎进地里的黑色铁剑,他行尸走肉般游走在大同城的焦土上,这剑却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他的路上。

    他伸出手,反握住剑柄,腰杆挺得老直。

    此起彼伏的风声,似人呜咽。

    “我给你们报仇。”

    他低声说。

    某一刻,黑色的妖气骤然升空,如一道黑色的光柱直插苍穹,那光柱肆意地扩散开来,撕扯着空气,不过多时,便成了骇人的风暴,卷开了天上白云。

    刚刚才从天边露出一角的太阳,也不敢在这妖气的漩涡前冒出头来!

    杀气,蔓延开来——

    ※※※

    烧、杀、抢、掠……

    苍茫的大地,容得下太多罪孽,唯有一地尸骨,无言地控诉着暴行。

    组织起反抗的人,被鞭打致死。

    把头颅埋在地上,双膝跪得烂掉,才能苟且求活。

    钱财、粮食被搜刮一空,人们像牲畜一样被鞭打驱赶,沦为奴隶,他们望着前方,看不到希望。

    太平盛世,在哪里?

    ※※※

    将军身披坚手执锐,却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粮饷与赏钱被层层盘剥,落到普通士兵头上,不足几顿饭钱。把脑袋别在腰上打仗,却不吃了一顿饱饭,可笑还指望着他们忠心卖命。

    罢了。

    “随我杀贼!”

    又一场硝烟升起来。

    黑暗中回荡着喊杀声,不多久便平息下去。

    遥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何时,才能再见到呢?

    只是自己,再也没机会看了——

    ※※※

    距离大同百里外的巍峨山川名为宁山,宁山里有一座山神庙宇,距今已有多年岁月。几百年以前,宁山府君还不是府君,这座庙宇也不是庙宇,而是民间私自修缮的淫祠,用以供奉山间成精的猿猴。

    成就一方山水神明,须由圣人门生亲笔拟定祝词,置于文庙三日三夜,之后才会由帝王或某某封疆大吏持祝词亲至,正式封敕一尊山水正神。那只猿猴,就是经此仪式后才成了管理这一方水土的宁山府君。

    异变陡升。

    山体开始塌方,山神庙里燃至半截的香火也莫名断了,庙中供奉的那尊府君金身,忽的开始崩落。

    山下有血雨腥风,承蒙百年香火情谊,如何就不敢出手呢?

    一颗巨石从山崖滚落,将这庙宇金身砸得稀烂。

    ※※※

    观星阁内,少女合上手中书本,纯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她从散落一地的书堆里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避

    开地上书籍,推开门出去。

    少女凭栏远望,天边泛起鱼肚白,黑色的云彩,从远处翻腾过来。

    暴雨就要来了。

    古老的京师,将要迎来开春后的第一场雨。

    她向西望去——

    ※※※

    万里长江,滋润着这片辽阔的大地。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在这江南水乡,乃是一副遥不可及的光景。

    天还未完全亮,连片的城池乡镇还未从睡梦中苏醒,可这座被誉为道教祖庭的天河山,已经渐渐热闹起来。

    之所以叫天河山,是因为这连绵山峦都被一条河水像护城河般圈围起来,船家停靠在岸边,等候着今天的第一笔买卖。

    不远处,一批又一批成群结队的人正赶过来,他们或是为争一柱头香,或是单纯慕名而来。

    没人看到的地方,有一袭白衣牵白马下山,老天师看着那身影,忍不住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

    ※※※

    太白诗歌里,一首蜀道难,道尽了巴蜀地势的险要。

    清晨的竹林间,黑白相间的小家伙在地上滚来滚去,裹了一身泥,后面走来的小姑娘面露嫌弃,提起小家伙的后颈软皮,把它扔到背后的竹篮里。

    小家伙发出“嘤嘤嘤”的叫声,想要从竹篮里再翻出去,却不知为何突然怂了,缩在篮子里,抱成一团。

    竹林间的鸟,也全都受惊了般扑腾着翅膀逃离。

    小姑娘见到这番景象也怕了,背着竹篮拔腿就跑,小脸撞在一根竹子上,疼的厉害。

    “没事吧?”一个手里攥着根翠竹的女子追了好久才追了上来,看见小姑娘捂着额头吃痛,不忍训斥,柔声问道。

    小姑娘刚要摇头,只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阴沉而悠长的低吼。

    ※※※

    自上游禁地传来一阵“呼噜声”后,整条忘川大河便如死一般寂静。

    有阴官低语:

    “阳世这天地,要变了。”

    ※※※

    妖气的风暴,仍在持续。

    朱墨君一手握鞘,一手握柄,却迟迟不能把剑拔出来。逼人的寒意像虫子一样,从剑柄处爬上他的手指,再爬到他的心里。

    他的眼里没有光彩,此刻却渐渐染上了红色。

    左手不再握着剑鞘,右手慢慢把剑抽出——

    凄厉鬼哭,便更摄人心魂。

    城里枯死的老槐树,被焚烧了大半,可那光秃秃的树枝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唯一一片新叶。

    风暴把那片叶子卷走,从朱墨君眼前划过,血红的世界里,就这样莫名多出了一片绿色。

    有人走了过来,冰冷的双掌覆在朱墨君的手上,把那抽出一半的鬼门关缓缓压了下去。

    ※※※

    多年以后,当奔腾的马蹄去往西边更西处,当旧日尘封的海图被再次铺展于桌上,从陆地到海洋,古老的商贸通道再次开启……

    军队集结,漫天的旌旗庇护着这片大地的生灵。破败的船坞得以修缮,留于图纸上的巨型舰船又一次横空出世,缓缓驶离港口。

    昨日的荣光,便再不是埋藏在史书上的廖廖几笔。

    而历史将会记得——

    开光八年的春天,有位少年从孤城里走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