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逢阴为
字体: 16 + -

第十九章 半痴半傻

    傻婆娘捡娘死了,除了铜脑壳一家人还在悲恸之中,其他人没有几天就忘记这事情了,好像升子山没有来过这个女人。只有当捡娘的两个女儿背着书包去读书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捡娘的存在。

    两个没有了娘的女娃还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的已经很会照顾小的。铜脑壳让孩子继续上学,不过,回家后,姐姐做了妹妹的“娘”,帮妹妹梳头,洗澡,都会干。除了读书,还要做家务,帮爸爸的忙喂猪、喂鸡。

    这天,姐姐烧好了饭,叫妹妹来吃,铜脑壳为了生活,到处收垃圾为生,也顾及不了家里了。

    “妹妹,妹妹。来吃饭了。”姐姐叫了好几句,妹妹没有回答,慌了,连忙跑了出去,一看,妹妹正坐在门口,对着空气傻笑。

    “笑什么呀,妹妹。”姐姐很奇怪。

    “妈妈在那里呢。”妹妹继续笑。

    “在哪里呀?”

    “那里,看,妈妈坐在那里吃饭呢。”

    姐姐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知道妈妈已经死了,妹妹对着空气喊妈妈,她心里也很害怕。

    铜脑壳回来,大女儿告诉他这件事情,铜脑壳一听慌了,莫不是傻婆娘不放心两个娃,回来看娃来了。

    他连忙装了三碗饭,把筷子插上去,嘴巴里念念有词:你要是真的显灵,要保佑女儿平平安安才好。说完才带着孩子吃。

    坐在家里想了半天,还是把家里的那只大公鸡抓了,去找老鼠娘。

    “婶子,小妹子今天看见她娘了,你有什么办法解劫?”一见到老鼠娘,铜脑壳就连忙哀求。

    “看到就看到,她娘不会害她的,不过不放心,回来看看。”

    “可是阴阳有别,这样对小妹子的阳寿不好吧。”铜脑壳奉上大公鸡,“帮忙解劫吧。”他当然不敢提到下蛊的事情,但凡有办法,他也不肯走进老鼠娘的蛊屋来。他知道老鼠娘屋里养的那些蛊毒,是需要大公鸡的血才能喂养的。

    这回,老鼠娘没有承受他的好意。铜脑壳只好抓着大公鸡回家了。

    他家的小妹子变得更加奇怪了。也许,她本来和她娘一样,有点痴呆。大妹子却聪明伶俐得很,除了读好书,做好家务,还要带好妹妹。

    她对妹妹总是看见妈妈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害怕,也许她心里也认为,妈妈虽然傻,但是不会害自己和妹妹吧。不过,她从来看不见妈妈。

    铜脑壳担心小妹子中了邪,眼看老鼠娘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他在家里转了好几个圈圈,带着小妹子来找背山爷了。背山爷刚好出去了,我和龙哥正在翻晒中草药。

    “小妹子小妹子,你看见妈妈了?”龙哥问道。

    “妈妈在吃饭饭。”小妹子奶声奶气地回答,她那神情,和死去的傻娘有几分像。

    “妈妈和你说什么了?”

    “妈妈冲我笑呢,招手叫我过去。”

    童言无忌,我们听到这里,吓出了一身了冷汗,传说童子是有阴阳眼,可以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个小女孩说得一本正经,我们也听得毛骨悚然。

    铜脑壳蹲在地上,露出绝望的样子来。龙哥把他拉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背山爷回来了,他对于小妹子的话,似乎见多不怪。只是给了铜脑壳几张符,吩咐贴在家门口,又配了几副草药,吩咐铜脑壳拿回去给小妹子煎服。

    “小妹子真的能够看见她妈妈?”我偷偷问龙哥。

    “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小女娃的话,你也相信?”龙哥瞪了我一眼。

    这种沉闷的空气让我很不舒服,我回家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铜脑壳一家,也不知道这一家人,今后要在岁月的长河里,被生活煎熬成什么样子。很多时候,我们都无力冲开生活的枷锁,也无力改变命运赐予的一切。就像升子山一直固守在这种光怪陆离的氛围中,一代代相传,却还是奇迹般存在一样。

    我不是绝对的无神论者,至少,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这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事情,我都无法解释,何况一个智商有点问题的小女孩,也许她很想她的妈妈。

    愚昧和落后是孪生姐妹,可我一个在外面大千世界里摸打滚爬过的人,不还是落入这种种悖论中?谁能够给我可信的解释?冥冥之中,那么多的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没有定论。

    对于奶奶的猝死,夜半窗外的哭声,我也慢慢接受了,也许这就是我自己过度的臆想所造成的,压根没有这回事情,我日思夜想,幻觉也可能出现吧。

    这么想着,我把紧闭的窗帘布拉开了,自从奶奶去世以来,我一直会有种特别的感觉,似乎奶奶就会从门口、窗外,或许楼梯间走来,这样看来,小妹子说傻娘看着她微笑,是有可能的。

    谁骨子里还不是个娃娃,缺乏点母爱啊。

    铜脑壳把背山爷给的几张符,烧了一张,融入水里让小妹子服用了,其余的符贴在门上和床边,对于没有娘的女儿,他只能尽力去保护了。生活还得过下去,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天晴,他必须继续去收破烂,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小妹子继续这样半痴半傻,做姐姐的大妹子也习惯了,铜脑壳看到大女儿这样懂事,心里也宽慰多了。

    我对龙哥却越来越失去了耐心,准确地说,是对升子山失去了耐心。看他心甘情愿待在升子山的心思,我始终无法理解。本来对于医者的他,我认为是不会和我一样,有阳气不足之症,土桥书库他和我居然同时撞邪,问题是到了现在,还压根找不出什么原因,也没有一个准确说法,我心里有点窝火。

    我想要早点离开升子山,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和我八字不合,我没有理由困在这里,除了为奶奶守孝。

    “你到底是能够治好什么病人?”我终于按捺不住,对龙哥发难了。

    “怎么啦?突然这么大的火气。”龙哥并不生气。

    “你是医还是巫?”我声音更大了:“不医不巫?半医半巫?”

    也难怪我火冒三丈,这些天碰见的事情,没有一件有结果。如果说他是医生,也没有看到医好什么疑难杂症,如果说是巫,连我们身边的这些怪事,都是不了了之。

    “小妹子是遗传她娘的智商,怎么可能看好?”龙哥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紧不慢。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生气他不气,我一拳头打过去,就好比打在棉花团上,硬碰软,力气自然软了下去。我希望他能够和我大吵一场,那样可能我心里的郁闷会更少些。

    “我要走了,你呢?”我说不出什么滋味,总之,就好比洗澡洗了一半停水了那样。

    龙哥沉默了。

    我感觉到升子山的夜晚,每一个都那么难熬。星星点灯的灯火,照不了这么宽广的乡野之路。城市里的夜晚多璀璨,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人人都在狂欢,或许是竞争,起码还有可以狂野奋斗的目标。升子山不行,这里只有千百年来固守的那些奇谈怪论和鬼神出没,我们想要触摸,都无从下手。背山爷、老鼠娘他们背负的人生经历,几人能够理解?龙哥为什么要被束缚在这样的生活中?

    “这是我们的根,你不能各种嫌弃。”龙哥对我的牢骚素来都是包容的。

    “根又怎样,人哪有一辈子不挪窝的?”我不以为然。

    其实,我没有说出来,我那么想要逃离升子山的重要原因,是我不忍心也不愿意看到在这片固步自封的土地上,再发生那么多生离死别的故事。这是我熟悉的家乡,血浓于水。我宁愿到他乡,看别人的生活,总好过自己在这里淌生活的浑水。

    那个半痴半傻的小妹子,才是升子山的本土产物,我们都变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