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逢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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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半巫半医

    在记忆深处,老鼠娘的蛊毒,背山爷的梅山术,在升子山一直是和鬼神共生的存在。可是现在来看,存在就是合理,邪恶的老鼠娘内心的苦楚,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我突然也没有那么憎恶老鼠娘了,她也真是可怜人。但凡人生有点指望,她大概是不会如此行尸走肉了吧。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我就是那只猫。我虽然觉得奶奶的猝死和老鼠娘脱不了干系,但是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如果她在送给奶奶的蒲公英根上沾点什么蛊毒,那是不是就是慢性中毒?可是我对医理一无所知,总不能凭借臆测就随意结论。

    知我者莫若龙哥也。自从我回来奔丧后,他如同小时候那样,跟屁虫一样跟在我的身后,默默陪着我。龙哥从小跟着爷爷长大,对梅山术多少也懂一点。背山爷不准他学习梅山术,却教会了他怎么识别中草药,耳闻目染下,也算半个中医了。所以人家现在对一些疑难杂症也颇有研究,虽然不能药到病除,却也能看好八九分,其他一两分,自然是靠慢慢调理了。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待在升子山没有出去,为升子山的看病医伤。背山爷后继有人,心中也甚是欣慰。只是发愁龙哥不肯娶妻生子,其他也无憾了。

    龙哥不急,我知道龙哥一直在等我,可我心气高远,升子山是困不住我的灵魂。我对升子山也一直是爱恨交织,只是碍于升子山还有自己的亲人,不得不像如同例行公事一样返乡探亲。所以,没有离开升子山之前,龙哥的父母知道我们好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说,既然要在一起,你就要放弃远行。我那时候年少气盛,义无反顾选择飞出升子山。其实也怪不得我,我对升子山终究是害怕多于思念,童年时代对升子山的夜晚的鬼魅印象,总是无法避开的心结。说不上是谁辜负了谁,毕竟绕来绕去,还是自由身。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龙哥偏安一隅,倒也自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如今疑难杂症的人多了,很多在大医院看不好的病,或许是回家等待死神的人,也都想找点草药、偏方之类,权当死马当活马医,背山爷的药草确实也创造了一些奇迹,一些被大医院诊断只能活不过三个月的人,喝了背山爷的草药,三年还健在。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倒也成就了背山爷的“神医”之名。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龙哥有家传医术,自然也不用到外地去打工奔波了。其实他也去过广州等地,还是吃不消打工者仰人鼻息的生活,不到半年就逃了回来,从此安心在家和爷爷学习中草药,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按理来说,梅山术本来是巫术中的一种,既然是巫术,自然也有害人的成分。可是到了背山爷这里,硬是把梅山术发扬光大,成了半巫半医,等到传承到了龙哥这里,就只剩下医术了。学习医术的龙哥如同升子山土生土长的一棵枞树,成不了参天大树,倒也为升子山年轻留守一代的代表。终日和留守的老弱病残打交道,心思单纯,也容易一根筋。年少的时候,我看过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龙哥就像傻傻的郭靖,可惜我不是黄蓉。

    “龙哥,这么多年治病救人,难道就没有碰见一个以身相许的妹子?”我对龙哥有点愧疚。

    “有哇,龙哥我看不上呀。”龙哥轻轻拥着我,摆弄我手上的佛珠。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眼镜下的眼睛,还是那么迷离,充满了淡淡的忧伤,这种有点忧郁的气质,正是我的菜。这么多年在外面无论如何辗转奔波,我都会无法忘记他站在雪地上,手插进裤袋里,斜斜看着我的眼神。正是有了这惊鸿一瞥,我对其他的男子再也没有感觉。

    “那你和我一起离开吧,这个鬼都能打死人的升子山有什么好留恋的。”我抚摸着他的脸,口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了。

    “可是,我出去真的不适应,升子山才是我的根据地。”龙哥也很实在。确实,他有祖传的医术,他不需要到人家的地盘去挣饭吃。

    我知道这样的讨论,还是没有结果,那就闭嘴吧。当年是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我不能强求他为我做出改变,还是保持原状吧。

    “你总有飞累了想返巢的一天。”龙哥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他总是这样迁就我,我也习惯了他的迁就。

    正在闲聊的时候,背山爷在叫龙哥了,原来又来了一个病人,肚子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来求背山爷延命来了。

    这样的情形,总是让人内心很沉重,这样的绝症病人,在药石无效的情况,总想在世界上多停留点时间,病急乱投医,就会求助巫医了。背山爷显然见怪不怪了,他给病人请了点符水,告之一日喝三口,三天来一次。当然,病人带走的是大包小包的中草药。

    “龙哥,到底是符水起作用,还是中草药有疗效?”我和龙哥开玩笑说:“怎么感觉有神棍的味道?”

    龙哥一边包中草药,一边一脸严肃地回答我说:“这些是绝症病人,心疗大于医药,那些符水不过助病人安魂,疗效当然还是靠中草药。”

    心疗?我懂,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病了后的心理作用,确实非常重要。喜怒哀乐惧,主宰人的五脏六腑功能,心药和医药,都是药。

    “难道梅山术和蛊术,都是制造心病?”我突然看到背山爷出来了,连忙闭嘴,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当面挑战老人家的权威。

    “我不懂,不好多说。”龙哥很认真地回答我,我喜欢他这种样子,这才是一个医者应该有的状态。

    “走,陪我去山上采点草药。”龙哥看出了我的拘谨,背着篮子拉着我出来了。

    升子山的山都不高,但是丛林密布,山上的植被很丰富,这几年封山育林出了成果,山上人迹罕至,草药应该还是有的。

    我跟在龙哥身后,看他娴熟地挖草药,闲得无聊就想找到童年的记忆。这山我们小时候常常来放牛、砍柴,地形还是熟悉的。不熟悉的是,山路都被各种各样的灌木铺满了,很难找到落脚的地方。

    “小心点,别乱走,小心被蛇咬到。”龙哥吓唬我。

    “废话,这么冷,蛇都去睡觉去了吧。”我头也懒得抬,欺负我读书少,好歹我也知道蛇会冬眠的。

    “好吧,那还是小心点,说不定那些落叶下面有陷阱呢。”

    “哪里来的陷阱,我们这里又没有猎人。”

    其实,我想,难得进山一趟,我好歹要带点山里的东西回去,那怕能够在落叶堆里发现一些枞树菇也好。小时候经常到山里来采枞树菇,扒开落叶,一堆堆的枞树菇就在里面藏着,取回家,大人们炒起来,简直人间美味。

    “枞树菇也不是这个季节生的,应该是春季雨水很充足的时候,才会冒出来。”龙哥隔着很远就在嘲笑我:“你真是书呆子,在外面呆久了,连四季都分不清楚了。”

    不时有鸟儿从树丛中飞过,我们的冒昧来访,惊扰了它们。我有点歉意,继而很坦然,这片林子,曾经也是我们的童年乐园,不过是我们出去了,就变成了鸟儿们的天地了,这么一想,说不上惊扰吧。

    龙哥只对草药感兴趣,也懒得理睬我的多情了。他应该一直在这林子里采药,熟悉得没有感觉了。我不同,对林子的记忆却在慢慢苏醒,有种旧地重游的感慨。我对草药一窍不通,看到他把小时候我们常常砍来当柴烧的灌木丛当做宝贝一样,觉得很好笑,找这样的说法,全世界的植物都能当成药了。

    “对呀,只要对症,很多植物都可以入药。”龙哥懒得和我争辩,不紧不慢地挖他的草药根块茎,如获至宝放进篮子里。

    “还是你爷爷好,念个咒语,请个神仙,就是一碗救命的符水。”我嘴巴里吧啦吧啦个不停。

    “心药也需要医药助力,能够达到诊疗效果就好了。”

    我一下子蹦到他面前,“照你们的说法,全世界的医院都要关门了。”

    “各有各的作用,就算全世界的医院门都开着,民间这些巫医不是还存在吗?如果没有用,不就早就消灭了吗?”

    好一个存在就是合理,我感觉碰了好大一根软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