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收魂索命
守灵的夜晚，白天和黑夜是不分的。师公白天是没有活动的，因为念经也没有用,鬼魂没有出来。既然靠鬼魂吃饭，他们的作息时间，倒是和阴间的人是一样的，昼伏夜出。
东伢子的奶奶找到了师公，请他傍晚时分，去给“掉了魂”的东伢子收魂。有生意上门，师公当然愿意。本来按照规矩，师公是来给我奶奶念经做法的，不能接其他人的活。可是东伢子毕竟不是外人，何况收个魂，花不了多少时间。我正想说点什么，龙哥制止了我。我懂他的意思，这样的鬼魅之事，闲话少说才是，多说了，说不定又招来什么，总不是好事。我沉默了，我知道在陈年旧俗下，我的只言片语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何况真的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没有办法解释得清楚，我自己尚且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宿命，我能改变什么？
升子山的夜晚本来都是充满了鬼魅，如今奶奶的灵堂还设置在这里，东伢子又被鬼抓了“魂”，我感觉尘封的那些恐惧记忆，就向蠢蠢欲动的蛆虫一样，个个露出恶心的头，不安分地想要爬了出来，拦都拦不住。我偷偷把佛珠拿在手上，默默地在心里数了108个数，这佛珠是请高僧加持开光过的，能辟邪。数完了后，我感觉自己身边真的有佛光笼罩，没有那么害怕了。至于棺木里的奶奶，我相信她是爱我的，不会来害我。只是可怜了东伢子，童真刚好，被这阴森森的收魂吓坏了。
师公们的套路，永远离不开公鸡。公鸡要是没有被阉割过的，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种。被阉割过的公鸡，叫做线鸡，大概属于鸡界的“太监”吧，没有任何价值。公鸡是那些巫婆师公的法器，大概如同狗血那样的功能吧，能够让鬼魂远远逃走。那口当初滋养了全村的井水、如今成了供死人上路的无根水，又一次成了祸水。井台边，师公们把活蹦乱跳的公鸡宰杀在井台边，血流了一地。公鸡硬是扑棱着翅膀，在地上跳跃，不肯倒地。念经的声音、催魂的唢呐声，又一次在夜空里想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
“这鬼还蛮凶火呀。”师公嘀咕道，只要公鸡不倒地，说明鬼还没有被抓到。原来，公鸡是在浴血都鬼魂呀。良久，师公垂头丧气地对东伢子的奶奶说：“我奈何不了它，你赶紧去请背山爷过来，看梅山术有没有用。”
背山爷到底还是来了，他的法器就是一碗水，他用食指在碗里划了几下，又对着空中划拉几下，再冲着公鸡的方向喷了几口水，说了一声：倒——
奇怪，公鸡真的倒地了。师公顺势做法，把一团空气包在红色袋子里，扎进，交给东伢子的奶奶捧着。
“东伢子，回来了么？”东伢子的奶奶马上拉长声音喊了起来。
“回来了，回来吃了三碗饭了。另外一个人马上应答。
“东伢子，回来了么？”
“回来了，回来吃了三碗饭了。”
“东伢子，回来了么？”
“回来了，回来吃了三碗饭了。”
这种应答一直要从丢魂的井台，喊到东伢子的家里才能间断。如果其中有中断了，必须要回到那个地方重新喊过。
就这样绕过了一道道田埂，到了田埂上、沟沟边，东伢子奶奶还要小心提醒手里的红袋子说：小心点，别摔了。就这样一路折腾到了东伢子家里，一看，东伢子正睡得香，大家终于送松了口气，看来，东伢子的魂被收回来了。
该给奶奶做法事了。因为多了东伢子掉魂的事情，多少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奶奶会不会生气了？死者为大。师公吩咐徒弟把公鸡送回去给师娘炖着吃。那只怎么也杀不死的公鸡，除了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师公，一般人是不敢吃的。大概为了弥补分心的歉意，这个夜晚，师公念经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
“周师父，东伢子到底被什么鬼缠身？”来陪夜的婆娘们七嘴八舌问师公。
“我法力低下，看不清，问背山爷去。”师公只管念经，白了她们一眼。
婆娘们对背山爷充满了敬畏，在她们心里，这个念经的师公还是蛮亲切的，经常在死人的场合都能看到他，不念经的时候，还会也她们打情骂俏一通。背山爷不行，背山爷平时都是深居简出，更是轻易不和她们开玩笑。背山爷的法术高强，她们多多少少都受过恩惠，怎么敢轻易去问呢？她们不敢去问背山爷，就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昨天晚上听到堂屋里凳子响了，不会是你奶奶来向我借凳子吧。”
“昨天晚上上茅坑，我好像看到你奶奶蹲在里面，吓得我赶紧就逃。”
“睡到半夜，听到你奶奶在叫我起来放牛。”
“我好像看到你奶奶在我门口一闪而过呢。”
一群婆娘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有恐慌，有凑热闹的成分，好像自己不加一句描述，显得和我奶奶关系不好似地。这波议论是避免不了的，老人们都说，“一个新鬼三生魂”，意思说，一个人死了，至少要连续死三个才能消停。而我奶奶就是这三个中的第二个，前两天，同村刚走了一个八十岁老人，大家都去替她守灵。我奶奶和这个老人关系很好，便不管自己有着高血压，为了一丝情分，去守到天亮。而这个老人刚埋上山，第二天我奶奶就突然走了。于是，各种可怕的流言如同病毒一样，在方圆十里传开了。
“听说为了早点找到替身，好投胎转世，家里人故意多买了一条寿被，哪里想到多起来的那床，应验到你奶身上。”说这话的是姨奶奶，奶奶的亲妹妹。她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拉着我的手，喃喃自语，姨奶奶的话让我有点惊讶，如果是真的，那户人家有点缺德，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人么?
奶奶阳气不足，凹光不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如果我没有离开家乡，我就会撞鬼。我出去了，这些劫难都归奶奶挡着了。升子山这种找到替身才能投胎的传说由来己久，一般情况下，除非至亲人，我都会嘱咐奶奶，尽量少去那种死人阴气重的地方，怕又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不去不行，总要去帮个忙什么的，乡里乡村的，送人家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每次我打电话回家，奶奶则总是这样回答。千里之外，我也知道阻拦不了奶奶的热心，家乡的习俗，但凡生老病死的，都是乡里乡亲帮忙，平时斗斗嘴，但真碰见什么事，又都会不计前嫌，该帮忙的都帮忙。
结果这一次奶奶去给做古的老人通霄守灵，就这样稀里糊涂走了。医生说，是因为过度疲劳导致血压上升，引发的急性心梗所致。
医生的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可是村里的人更相信神婆道士的话，说前两天下葬的老婆婆，家里人为了帮助她提前，就偷偷给她多买了一床寿被，就好比人群中抛下一根索命绳，阳气旺的人都避开了，不偏不倚套在我奶奶的颈上，三天内要了我奶奶的命。要怪，就怪我奶奶的阳气低。这些乡村婆娘的议论，犹如病毒般在十里八乡散布开头，大家一边帮忙料理丧事，一边惴惴不安地揣测，被索命的第三人，又该是哪个短命鬼和倒霉鬼碰到？这事情，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摊上谁都要命啊。
给奶奶穿寿衣的时候，念经的师公把我叫到一边，偷偷地问，是不是也多买一床寿被？我才知道，原来找替身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可是这等阴损的神操作，貌似阳间的“击鼓传花“游戏，如果是真的，又会害得多少人家庭破裂？我拒绝了这种建议，问师公，可有其他解劫之法，师公偷偷说，没有，那你奶奶只能规规矩矩等三年后投胎了。
东伢子的奶奶找到了师公，请他傍晚时分，去给“掉了魂”的东伢子收魂。有生意上门，师公当然愿意。本来按照规矩，师公是来给我奶奶念经做法的，不能接其他人的活。可是东伢子毕竟不是外人，何况收个魂，花不了多少时间。我正想说点什么，龙哥制止了我。我懂他的意思，这样的鬼魅之事，闲话少说才是，多说了，说不定又招来什么，总不是好事。我沉默了，我知道在陈年旧俗下，我的只言片语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何况真的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没有办法解释得清楚，我自己尚且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宿命，我能改变什么？
升子山的夜晚本来都是充满了鬼魅，如今奶奶的灵堂还设置在这里，东伢子又被鬼抓了“魂”，我感觉尘封的那些恐惧记忆，就向蠢蠢欲动的蛆虫一样，个个露出恶心的头，不安分地想要爬了出来，拦都拦不住。我偷偷把佛珠拿在手上，默默地在心里数了108个数，这佛珠是请高僧加持开光过的，能辟邪。数完了后，我感觉自己身边真的有佛光笼罩，没有那么害怕了。至于棺木里的奶奶，我相信她是爱我的，不会来害我。只是可怜了东伢子，童真刚好，被这阴森森的收魂吓坏了。
师公们的套路，永远离不开公鸡。公鸡要是没有被阉割过的，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种。被阉割过的公鸡，叫做线鸡，大概属于鸡界的“太监”吧，没有任何价值。公鸡是那些巫婆师公的法器，大概如同狗血那样的功能吧，能够让鬼魂远远逃走。那口当初滋养了全村的井水、如今成了供死人上路的无根水，又一次成了祸水。井台边，师公们把活蹦乱跳的公鸡宰杀在井台边，血流了一地。公鸡硬是扑棱着翅膀，在地上跳跃，不肯倒地。念经的声音、催魂的唢呐声，又一次在夜空里想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
“这鬼还蛮凶火呀。”师公嘀咕道，只要公鸡不倒地，说明鬼还没有被抓到。原来，公鸡是在浴血都鬼魂呀。良久，师公垂头丧气地对东伢子的奶奶说：“我奈何不了它，你赶紧去请背山爷过来，看梅山术有没有用。”
背山爷到底还是来了，他的法器就是一碗水，他用食指在碗里划了几下，又对着空中划拉几下，再冲着公鸡的方向喷了几口水，说了一声：倒——
奇怪，公鸡真的倒地了。师公顺势做法，把一团空气包在红色袋子里，扎进，交给东伢子的奶奶捧着。
“东伢子，回来了么？”东伢子的奶奶马上拉长声音喊了起来。
“回来了，回来吃了三碗饭了。另外一个人马上应答。
“东伢子，回来了么？”
“回来了，回来吃了三碗饭了。”
“东伢子，回来了么？”
“回来了，回来吃了三碗饭了。”
这种应答一直要从丢魂的井台，喊到东伢子的家里才能间断。如果其中有中断了，必须要回到那个地方重新喊过。
就这样绕过了一道道田埂，到了田埂上、沟沟边，东伢子奶奶还要小心提醒手里的红袋子说：小心点，别摔了。就这样一路折腾到了东伢子家里，一看，东伢子正睡得香，大家终于送松了口气，看来，东伢子的魂被收回来了。
该给奶奶做法事了。因为多了东伢子掉魂的事情，多少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奶奶会不会生气了？死者为大。师公吩咐徒弟把公鸡送回去给师娘炖着吃。那只怎么也杀不死的公鸡，除了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师公，一般人是不敢吃的。大概为了弥补分心的歉意，这个夜晚，师公念经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
“周师父，东伢子到底被什么鬼缠身？”来陪夜的婆娘们七嘴八舌问师公。
“我法力低下，看不清，问背山爷去。”师公只管念经，白了她们一眼。
婆娘们对背山爷充满了敬畏，在她们心里，这个念经的师公还是蛮亲切的，经常在死人的场合都能看到他，不念经的时候，还会也她们打情骂俏一通。背山爷不行，背山爷平时都是深居简出，更是轻易不和她们开玩笑。背山爷的法术高强，她们多多少少都受过恩惠，怎么敢轻易去问呢？她们不敢去问背山爷，就把矛头对准了我。
“我昨天晚上听到堂屋里凳子响了，不会是你奶奶来向我借凳子吧。”
“昨天晚上上茅坑，我好像看到你奶奶蹲在里面，吓得我赶紧就逃。”
“睡到半夜，听到你奶奶在叫我起来放牛。”
“我好像看到你奶奶在我门口一闪而过呢。”
一群婆娘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有恐慌，有凑热闹的成分，好像自己不加一句描述，显得和我奶奶关系不好似地。这波议论是避免不了的，老人们都说，“一个新鬼三生魂”，意思说，一个人死了，至少要连续死三个才能消停。而我奶奶就是这三个中的第二个，前两天，同村刚走了一个八十岁老人，大家都去替她守灵。我奶奶和这个老人关系很好，便不管自己有着高血压，为了一丝情分，去守到天亮。而这个老人刚埋上山，第二天我奶奶就突然走了。于是，各种可怕的流言如同病毒一样，在方圆十里传开了。
“听说为了早点找到替身，好投胎转世，家里人故意多买了一条寿被，哪里想到多起来的那床，应验到你奶身上。”说这话的是姨奶奶，奶奶的亲妹妹。她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拉着我的手，喃喃自语，姨奶奶的话让我有点惊讶，如果是真的，那户人家有点缺德，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人么?
奶奶阳气不足，凹光不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如果我没有离开家乡，我就会撞鬼。我出去了，这些劫难都归奶奶挡着了。升子山这种找到替身才能投胎的传说由来己久，一般情况下，除非至亲人，我都会嘱咐奶奶，尽量少去那种死人阴气重的地方，怕又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不去不行，总要去帮个忙什么的，乡里乡村的，送人家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每次我打电话回家，奶奶则总是这样回答。千里之外，我也知道阻拦不了奶奶的热心，家乡的习俗，但凡生老病死的，都是乡里乡亲帮忙，平时斗斗嘴，但真碰见什么事，又都会不计前嫌，该帮忙的都帮忙。
结果这一次奶奶去给做古的老人通霄守灵，就这样稀里糊涂走了。医生说，是因为过度疲劳导致血压上升，引发的急性心梗所致。
医生的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可是村里的人更相信神婆道士的话，说前两天下葬的老婆婆，家里人为了帮助她提前，就偷偷给她多买了一床寿被，就好比人群中抛下一根索命绳，阳气旺的人都避开了，不偏不倚套在我奶奶的颈上，三天内要了我奶奶的命。要怪，就怪我奶奶的阳气低。这些乡村婆娘的议论，犹如病毒般在十里八乡散布开头，大家一边帮忙料理丧事，一边惴惴不安地揣测，被索命的第三人，又该是哪个短命鬼和倒霉鬼碰到？这事情，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摊上谁都要命啊。
给奶奶穿寿衣的时候，念经的师公把我叫到一边，偷偷地问，是不是也多买一床寿被？我才知道，原来找替身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可是这等阴损的神操作，貌似阳间的“击鼓传花“游戏，如果是真的，又会害得多少人家庭破裂？我拒绝了这种建议，问师公，可有其他解劫之法，师公偷偷说，没有，那你奶奶只能规规矩矩等三年后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