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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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师父

    沐阳躺在湖边,躺在草坪之上,茵茵绿草像富贵人家里最精细的绒毯,柔软而不硌人。轻风带着初春晨间草木花香拂过,朝露点点滴落,沾湿轻衫衣摆。耳边溪水潺潺,鸟鸣嘤嘤,书声朗朗,是师侄们早课的时候了?睁眼,春日的曦光倾泻入眼帘,天穹慢慢染上悠远色彩。

    书上说飞星山通天峰顶高万仞伸手可及苍穹,又闻东海白帝城听得大浪拍礁声势惊人,还有那明光寺有三千金身佛像虔诚檀香更日日弥漫恒河沙数三千大世界,峻岭崇山内的太乙殿也是宫殿成群金碧辉煌,但沐阳觉得怎么着都不及长青山内的一溪一湖一崖一书院。

    纵山河锦绣不如方寸心安处绝景,“谁要想坏了此处风光,先问过我身前三尺青锋。”

    一声嗤笑,让不由得呢喃出声的沐阳无地自容,翻起身来正欲怒目而视,看到那苍苍白发时便泄了劲儿,原因无他,老头为师父沐天辰。此刻沐阳倒是有些怀念光屁股到处跑的年岁了,至少那时怎么拔他师父的白胡子都不会招来两句怨言。

    沐天辰此刻坐在一张小凳上,手拿一卷书在看,书卷承袭古制,钿白牙轴、缣帛、朱带、白牙签,隐约可见边角微微泛黄的纸页,流传久远。

    南燕曾以中原正统自诩,承古时大楚,无数书斋世家藏有历史久远的古籍书简,可惜在明军南征时皆付诸一炬。清风阁几位鸿儒扼腕叹息,称南燕之后中原无史,大抵是在说少了南燕之后中原文史皆薄了五分,许多事迹不得追溯其源。

    衣衫不整的沐阳从地上爬起,才发现几位师兄师姐都站在身后,肃容以待。

    君睿好整以暇,萧二郎站如青松,叶墨好心的对他眨眨眼,示意师父有要事吩咐,被沐天辰发现瞥一眼后立马将嘴角向下压,两瓣胡须呈八字状,黄庭一脸迷糊,阮心乐则两眼绿幽幽地盯着他。

    沐天辰笑眯眯的问道:“昨晚的烧鸡好吃吧?”

    拍拍身上的草屑尘土,略一揣摩便知道师父的哀怨心思,沐阳献媚道:“哪能啊,味道一般,也不是烧鸡,叫花子做的叫花鸡,上不得台面。”

    沐天辰奇怪道:“叫花鸡?这是何故?”

    沐阳嘿嘿一笑,“战乱时,有一叫花子偷了一只鸡,无炊具无调料无沸水煺毛不知如何食用,恰巧路过荷塘,遂心生一计,以荷叶裹鸡,淤泥糊严,置于火中烤熟,火灭取而食之,故有叫花鸡一名,其实……味道不怎样。”

    站在一旁阮心乐眼神里的锋锐淡了点,心想这菜原来是叫花子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会了也拿不上台面,没必要花心思去向小师弟讨教。故意说的一番话令沐阳少了不少麻烦,以前多少次不小心做的好菜被发现令得六师姐苦苦哀求,让自己亲身体验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的感受,这次沐阳可不想重蹈覆辙。

    见着沐天辰眼中明显的不信,沐阳浑不在意,大不了以后不做叫花鸡了,天下独此一家,你奈我何?

    不想在吃的方面死缠烂打,有失高人风范,沐天辰微微一笑,转头道:“睿儿,时辰不早,别耽搁你徒弟们的课业教习。”

    “二郎,是时候练刀了。”

    “心乐,你也该准备早膳去了”

    沐天辰抚须点头,在面对叶墨和黄庭时,不禁无语。这两人的修习他无处可指点,只能靠自己摸索,何况就算知道这个时候两位弟子在做什么,一个钓鱼闲逛调戏小娘子,一个采药捣药配药方,这怎么说得出口?难不成要一句“墨儿,你该游手好闲去了?”

    叶墨看到师父眼色,立即心领神会,说道:“我与山下的袁老汉约好了要手谈几局,言而无信可不好。”

    黄庭一脸不解,师父你使劲瞪我干啥呀?

    阮心乐看不下去,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揪着黄庭的耳朵,也亏得黄庭老实大度不计较这些,她对师父说道:“五师兄要过来帮我忙,今早做一顿药膳也好。”

    离开时低声对黄庭说:“五师兄笨死啦!师父有话要单独对小师弟说。”

    “哦!原来如此!”

    等几名弟子离开后,沐阳老老实实站在沐天辰面前。

    湖水明亮如镜,几尾湖中锦鲤跃起,溅起点点水花滴落,荡起微微涟漪。书院小湖边不栽树,映在水中的只有湛蓝天空。沐天辰说过,不植柳意无柳枝可折不寄离别愁苦,不种桃寓不求多福得长生,在沐阳看来,老头只是受不得娇气酸气,认得书院应唯浩然意气的老套观念。

    坐在明镜小湖前,沐天辰看着书卷有些意味索然,抬头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昂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道:“放心,没打算罚你。”

    沐阳明显松了一口气,转念又贼兮兮道:“师父,不处罚怕不能服众啊。”

    沐天辰白眼道:“你不是骗得你四师兄已帮你抄百遍《伯厚三字经》了吗?怎么?当我不知道,想装个乖巧模样?”

    沐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原来您已经知道了。那还找我做什么?”

    沐天辰从小登上站起,负手看着清澈见底的湖水,粼粼波光,如翡翠玉镜。

    “阳儿,你在这书院也有十五年了吧?”

    “没错,前些天刚十五。”

    十五年前,君睿一手牵着十岁的黄庭一手抱着刚出生的沐阳回来,风尘仆仆,那天下了一场雨,很大,伴随狂风怒号,此方小湖竟也生出些许波澜壮阔的景象。记得和黄庭抱着君睿战战兢兢不同,沐阳哇哇叫着,双眼炯炯有神,一点不怕。

    时光荏苒,天不怕地不怕满山乱跑的小家伙长大了,让沐天辰觉着自己也老了,他叹道:“还有三年啊。”

    沐阳眼睑低垂,“还剩三年。”

    沐天辰神情悲怆,脸上的道道皱纹都在颠动,沉声问道:“阳儿,可有恨过为师十五年未曾让你离山一步?”

    老人低头不敢看着自己的弟子,心中有愧,十五年不成一事,为沐阳续命,要眼睁睁看他去死,还有大数时光居于一隅内见不得世事繁华,怎堪为人师?

    沐阳看着眼前佝偻着腰的老者,他将沐定为自己的姓,曾经骑在他脖子上胡闹,老人也不止一次背着自己从山下上来,大抵…不,是肯定将自己视作孙儿,看作家人的。而家人间又怎会有仇隙?

    沐阳轻声笑道:“那是,有过几句埋怨,可书院事事离不开我!大师兄在藏书阁翻阅卷宗还要我一起找,二师兄练刀悟刀要我照看着,三师姐还没回来,四师兄要拉着他不让去沾花惹草,五师兄熬药还要人手,六师姐做的菜……啧啧,书院哪能少了我呀?”

    “别说让不让了,是我自己走不出去的。”

    沐天辰一愣,紧接着释怀一笑,长舒胸臆,对着自己的弟子摇头晃脑饶有趣味地问道:“你小子!且问你,阁内藏书万卷,万里路你行几何?”

    沐阳挺胸骄傲道:“八千里有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