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谁的天下 第一章乱
西北有云，遮天蔽日。
那阴沉沉的憋闷之感，如同天地间行尸走肉的众生一般，不见生机。
人们呆滞、麻木，连年的天灾，足以将本怀希望的众生折磨到直面人生。而对于人生来说，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活下去。
望江楼作为西北著名的消金之地，无数的风流名士，达官显贵皆曾在此留下足迹。楼中有着西北最美的女子，最好的厨子，最高明的赌鬼，最严厉的学究，最老道的稳婆等等....
望江楼无所不有，应有尽有。
人们常说在北地就没有望江楼都办不到的事情，如果连望江楼都办不到，那可能这个事真的就办不到。
西北望江楼享誉北地，九层楼内各有不同，奇珍异兽数不胜数，不过却有一点相同之处，那就是烧钱。日进斗金已不足以用来形容，因为在望江楼消费的每一位恩客，都有可能做到日出斗金。
望江楼望的是一江水，观一江水最佳之地自然是望江楼。望江楼上又以顶层最佳。九层江楼之上，微风不怒，暖阳初拂，有翠色点缀其间，有妙音婉转其内，只要能烧得起钱，此处却是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陈兄面色不善，可是在责怪我等招待不周？”
临近江楼的一角，几位文人墨客推杯换盏，席间一人远望楼外，却是多有忧愁之色，自然引得旁人不得不在意。问话之人乃是宋家长子，西北四大家“宋、齐、梁、陈”，宋家乃是排在首位。至于那忧愁之人，身份也是不低，乃是陈家独子，陈望。
“还望宋兄莫要怪罪，望只是瞧见眼前之景，颇有些感慨。”
望江楼江景甚美，不过对于在座的诸位来说，自然不会是头一次来。虽不会看的腻烦，但凭生几多感慨，却也不至于此。陈望所感之事，乃是在一江水的另一侧，与望江楼无尽的繁华相比，那人间更为真实的一面。
流民，或者称之为难民，亦有可能变为暴民。就在与望江楼相对的河对岸，简易的营帐连绵不绝，无数的饥民困守其中。或许除了每日可能出现的救济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这些眼神空洞的人们泛起一丝波澜。
一江之水，一江之隔。
一面或许是天堂，一面或许是地狱。
“陈兄悲天悯人，我等又岂会怪罪？只是时世如此，吾等四家也曾尽力救灾，可却徒劳无功。州府不作为，司州的朝廷不作为，仅凭吾等世家，实在是有心无力。”
“陈兄莫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这西川的蜀江鲤运送过来可是不易，莫要糟蹋了好东西。”
“不错，不错，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那些流民，了不得我等再开几日粥铺，多施几日粥尽心就是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风似乎有些冷，至少陈望
是这样觉得。强作笑颜之下，陈望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看上一眼。
那江对岸的，也是人啊！
江对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宁宇作为数万流民中一员，此时坐在紧靠一江水的另一面，双眼好奇的看向望江楼，思考着此时他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问题。
宁宇是个孤儿，也许不是？谁又说得清呢，反正自打记事起，宁宇就已经是一个人。乞讨为生，早年间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如今天下大旱，多数人都吃不饱饭，宁宇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饥的时候更多了，而饱的时候几乎没有。
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睡觉，这样可以减少消耗，也能有效的逃避饥饿的感觉。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宁宇就会到江边看着对面，他想看看对岸的人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他们能够吃饱，而自己却不行。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宁宇已经看了近一个月，依然毫无头绪。
望江楼对岸算是一个很大的流民聚集区，像这样的聚集区在西北有很多。至于为什么聚集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有人放粥。就拿望江楼来说，至少每日施粥一次。别管那粥是不是淡的都看不到米粒的影子，但至少存在活下去的希望不是？
有所希望，哪怕仅仅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希望，都能够拥有无比庞大的聚集力。破锣声响“duang、duang、duang”的响个不停，聚集区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人群如同泄洪一般像一个方向死命的涌去。
抬头看了看天，宁宇估摸着大致的时辰。想来今天望江楼里的那些个老爷们心情不错，如今时辰还早，今天想来能有两次施粥。宁宇拾起脚边残缺的土碗，却并未像众生一般汇入潮水之中。
不是没有饥饿感在催促宁宇，而是宁宇不想死。是的，没有粥喝会死，抢粥喝一样会死。整个聚集区不下万人，每日为了争抢粥食，发生挤伤踩踏导致送命的事情并不会少。至于斗殴争抢却还算好的，在老爷们的严格要求下，要么规矩些，要么就谁都别吃。
除了最早的一拨人，后面再去的早晚并无区别。终归是清汤寡水，聊以果腹罢了。聚集区的众人显然都明白这个道理，除了最开始乱了一阵，随后则很自觉的排起了长队。
如果日子就这般下去，想来聚集区的众生还是会死，只是怀抱着希望去死而已。不过数日后的情况，却是好了许多。原因无他，一个叫陈望的士子开始全力赈灾。
西北之地并不富裕，大的势力瞧不上眼，太小的势力又无法立足。这么多年下来，在这片土地上做主的，就是“宋、齐、梁、陈”四大家族以及州府。不过要较真的来说，州府能够做主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代表着朝廷。
大周朝一统天下千年之久，就算是再根深蒂固的地头蛇，也不敢触犯这头强龙的利益。只不过如今连年的天灾，加上各地的乱事不断，这头强龙显得极其虚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今州府已然无力赈灾，甚至还要靠四大家族养着。
陈家乃是四大家族之一，除了拔尖的宋家之外，其余三家的势力相差并不多。陈望又是陈老爷子的独子，如今陈望要救灾，老爷子又哪有不准的道理？毕竟百年之后，整个陈家还不是陈望说了算么？
陈家的救灾要比望江楼良心的多，不说粥稠到可以立住筷子，但一碗粥三分之一可见米却是不假。聚集区里的人都说陈家老爷是大好人，不过就算是这样，聚集区还是在不断的死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聚集区里面也有。随着日子渐长，聚集区自然而然的发展出了各式各样的产业。其中最繁荣的产业，莫过于卖肉。女子卖肉自不必多言，男子卖肉则甚为恐怖。
宁宇能够知道这些，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差一点就变成了肉。那一夜睡梦中饿醒，迷迷糊糊之间，只见数人穿行于聚集区之内，那些人时不时的用手去试探入睡之人的鼻息。
有的弃之不顾，有的则招来同伴，搬上就走。其中一人行至宁宇身前，见宁宇竟是睁着眼睛，也不觉有啥不好意思，嘴里碎碎念的似乎有些晦气，自顾自的又去寻找下家。
自那之后，宁宇有心留意之下才知道。在聚集区这样的地方，每日皆有人饿死的情况下，有一些人竟然可以吃上肉。结合之前的夜间所见，其中的来去缘由，不寒而栗。
宁宇是幸运的，至少他没真正变成肉。早年间行乞的生涯，为宁宇提供了更强的生存能力。相对于聚集区每日逝去的众生，宁宇还能够活着，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景不长，不过月余时间，每日的施粥越来越稀，次数和时间也不如原来那般稳定。聚集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传言，有的说是因为流民越来越多，陈家的摊子越来越大，已经无力救济。也有说本来就不是陈家在救济众人，而是朝廷派发的救济粮，如今却被陈家所贪墨。
一股诡异的气氛慢慢在聚集区内生成，终于在那一日爆发了。没有人施粥，众生等了一天，众生饿了一天，本该有的救济没有来。人们似乎坚信朝廷是有救济粮的，是被陈家截留贪墨。
群情激奋，也不知从哪里得知陈家的所在。有人振臂一呼，万人齐动，蜂拥而去。宁宇随着众人前往陈家，这个时候他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至少陈家应该是有粮，总不能饿死不是？
想来多数人都是这么个想法，真的假的众人早就顾不上了，这个时候谁说的办法能让众人活下去，那就是真的。
人群很庞大，在去往陈家的路上宁宇才知道，去往陈家的并不仅仅是自己身处的这群人。一路上数次汇流，人群越来越庞大，情绪越来越亢奋。或许最初人们仅仅是想到陈家讨个说法，讨些吃食。
可当众生这头猛兽被释放出来之后，没有人能够说清到底会发生么。随后发生的事情宁宇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能想到，但最后却确确实实发生了。
“宋、齐、梁、陈”西北四大家，从此之后再无陈家。
（本章完）
那阴沉沉的憋闷之感，如同天地间行尸走肉的众生一般，不见生机。
人们呆滞、麻木，连年的天灾，足以将本怀希望的众生折磨到直面人生。而对于人生来说，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活下去。
望江楼作为西北著名的消金之地，无数的风流名士，达官显贵皆曾在此留下足迹。楼中有着西北最美的女子，最好的厨子，最高明的赌鬼，最严厉的学究，最老道的稳婆等等....
望江楼无所不有，应有尽有。
人们常说在北地就没有望江楼都办不到的事情，如果连望江楼都办不到，那可能这个事真的就办不到。
西北望江楼享誉北地，九层楼内各有不同，奇珍异兽数不胜数，不过却有一点相同之处，那就是烧钱。日进斗金已不足以用来形容，因为在望江楼消费的每一位恩客，都有可能做到日出斗金。
望江楼望的是一江水，观一江水最佳之地自然是望江楼。望江楼上又以顶层最佳。九层江楼之上，微风不怒，暖阳初拂，有翠色点缀其间，有妙音婉转其内，只要能烧得起钱，此处却是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陈兄面色不善，可是在责怪我等招待不周？”
临近江楼的一角，几位文人墨客推杯换盏，席间一人远望楼外，却是多有忧愁之色，自然引得旁人不得不在意。问话之人乃是宋家长子，西北四大家“宋、齐、梁、陈”，宋家乃是排在首位。至于那忧愁之人，身份也是不低，乃是陈家独子，陈望。
“还望宋兄莫要怪罪，望只是瞧见眼前之景，颇有些感慨。”
望江楼江景甚美，不过对于在座的诸位来说，自然不会是头一次来。虽不会看的腻烦，但凭生几多感慨，却也不至于此。陈望所感之事，乃是在一江水的另一侧，与望江楼无尽的繁华相比，那人间更为真实的一面。
流民，或者称之为难民，亦有可能变为暴民。就在与望江楼相对的河对岸，简易的营帐连绵不绝，无数的饥民困守其中。或许除了每日可能出现的救济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这些眼神空洞的人们泛起一丝波澜。
一江之水，一江之隔。
一面或许是天堂，一面或许是地狱。
“陈兄悲天悯人，我等又岂会怪罪？只是时世如此，吾等四家也曾尽力救灾，可却徒劳无功。州府不作为，司州的朝廷不作为，仅凭吾等世家，实在是有心无力。”
“陈兄莫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这西川的蜀江鲤运送过来可是不易，莫要糟蹋了好东西。”
“不错，不错，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那些流民，了不得我等再开几日粥铺，多施几日粥尽心就是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风似乎有些冷，至少陈望
是这样觉得。强作笑颜之下，陈望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看上一眼。
那江对岸的，也是人啊！
江对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宁宇作为数万流民中一员，此时坐在紧靠一江水的另一面，双眼好奇的看向望江楼，思考着此时他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问题。
宁宇是个孤儿，也许不是？谁又说得清呢，反正自打记事起，宁宇就已经是一个人。乞讨为生，早年间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如今天下大旱，多数人都吃不饱饭，宁宇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过。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饥的时候更多了，而饱的时候几乎没有。
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睡觉，这样可以减少消耗，也能有效的逃避饥饿的感觉。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宁宇就会到江边看着对面，他想看看对岸的人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他们能够吃饱，而自己却不行。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宁宇已经看了近一个月，依然毫无头绪。
望江楼对岸算是一个很大的流民聚集区，像这样的聚集区在西北有很多。至于为什么聚集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有人放粥。就拿望江楼来说，至少每日施粥一次。别管那粥是不是淡的都看不到米粒的影子，但至少存在活下去的希望不是？
有所希望，哪怕仅仅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希望，都能够拥有无比庞大的聚集力。破锣声响“duang、duang、duang”的响个不停，聚集区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人群如同泄洪一般像一个方向死命的涌去。
抬头看了看天，宁宇估摸着大致的时辰。想来今天望江楼里的那些个老爷们心情不错，如今时辰还早，今天想来能有两次施粥。宁宇拾起脚边残缺的土碗，却并未像众生一般汇入潮水之中。
不是没有饥饿感在催促宁宇，而是宁宇不想死。是的，没有粥喝会死，抢粥喝一样会死。整个聚集区不下万人，每日为了争抢粥食，发生挤伤踩踏导致送命的事情并不会少。至于斗殴争抢却还算好的，在老爷们的严格要求下，要么规矩些，要么就谁都别吃。
除了最早的一拨人，后面再去的早晚并无区别。终归是清汤寡水，聊以果腹罢了。聚集区的众人显然都明白这个道理，除了最开始乱了一阵，随后则很自觉的排起了长队。
如果日子就这般下去，想来聚集区的众生还是会死，只是怀抱着希望去死而已。不过数日后的情况，却是好了许多。原因无他，一个叫陈望的士子开始全力赈灾。
西北之地并不富裕，大的势力瞧不上眼，太小的势力又无法立足。这么多年下来，在这片土地上做主的，就是“宋、齐、梁、陈”四大家族以及州府。不过要较真的来说，州府能够做主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代表着朝廷。
大周朝一统天下千年之久，就算是再根深蒂固的地头蛇，也不敢触犯这头强龙的利益。只不过如今连年的天灾，加上各地的乱事不断，这头强龙显得极其虚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今州府已然无力赈灾，甚至还要靠四大家族养着。
陈家乃是四大家族之一，除了拔尖的宋家之外，其余三家的势力相差并不多。陈望又是陈老爷子的独子，如今陈望要救灾，老爷子又哪有不准的道理？毕竟百年之后，整个陈家还不是陈望说了算么？
陈家的救灾要比望江楼良心的多，不说粥稠到可以立住筷子，但一碗粥三分之一可见米却是不假。聚集区里的人都说陈家老爷是大好人，不过就算是这样，聚集区还是在不断的死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聚集区里面也有。随着日子渐长，聚集区自然而然的发展出了各式各样的产业。其中最繁荣的产业，莫过于卖肉。女子卖肉自不必多言，男子卖肉则甚为恐怖。
宁宇能够知道这些，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差一点就变成了肉。那一夜睡梦中饿醒，迷迷糊糊之间，只见数人穿行于聚集区之内，那些人时不时的用手去试探入睡之人的鼻息。
有的弃之不顾，有的则招来同伴，搬上就走。其中一人行至宁宇身前，见宁宇竟是睁着眼睛，也不觉有啥不好意思，嘴里碎碎念的似乎有些晦气，自顾自的又去寻找下家。
自那之后，宁宇有心留意之下才知道。在聚集区这样的地方，每日皆有人饿死的情况下，有一些人竟然可以吃上肉。结合之前的夜间所见，其中的来去缘由，不寒而栗。
宁宇是幸运的，至少他没真正变成肉。早年间行乞的生涯，为宁宇提供了更强的生存能力。相对于聚集区每日逝去的众生，宁宇还能够活着，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景不长，不过月余时间，每日的施粥越来越稀，次数和时间也不如原来那般稳定。聚集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传言，有的说是因为流民越来越多，陈家的摊子越来越大，已经无力救济。也有说本来就不是陈家在救济众人，而是朝廷派发的救济粮，如今却被陈家所贪墨。
一股诡异的气氛慢慢在聚集区内生成，终于在那一日爆发了。没有人施粥，众生等了一天，众生饿了一天，本该有的救济没有来。人们似乎坚信朝廷是有救济粮的，是被陈家截留贪墨。
群情激奋，也不知从哪里得知陈家的所在。有人振臂一呼，万人齐动，蜂拥而去。宁宇随着众人前往陈家，这个时候他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至少陈家应该是有粮，总不能饿死不是？
想来多数人都是这么个想法，真的假的众人早就顾不上了，这个时候谁说的办法能让众人活下去，那就是真的。
人群很庞大，在去往陈家的路上宁宇才知道，去往陈家的并不仅仅是自己身处的这群人。一路上数次汇流，人群越来越庞大，情绪越来越亢奋。或许最初人们仅仅是想到陈家讨个说法，讨些吃食。
可当众生这头猛兽被释放出来之后，没有人能够说清到底会发生么。随后发生的事情宁宇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能想到，但最后却确确实实发生了。
“宋、齐、梁、陈”西北四大家，从此之后再无陈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