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曾抵触那兜兜转转的真相
1.
中考结束后我回到了镇子上,自从离开这儿之后的三年,暑假只要有空闲时间便会回来。
昌城的夏天太热了实在待不下去,班里的同学们假期的安排或是跟父母出去旅游或是上补习班补课。我对这些都没兴趣,只想回到我长大的地方,探望亲戚、拜访伙伴。每个人遇见我都会笑着同我打招呼问我的状况,那是深入人心的关怀,每当见到他们我心中便能滋生出归属感这类飘渺的情感。
出中考成绩那天我正在跟几个旧时的玩伴朋友和同龄的表哥在网吧打cs,正玩到兴起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可以查成绩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鼠标没拿稳,那一枪也没命中敌人。不过我们还是打完了那一局才退出了游戏上网查成绩,因为结果已经出来了,再着急也没什么用,不过还是有几个朋友心不在焉,草草地结束了游戏人物的生命。
考得很好,市二中的实验班铁定能进。我给爸妈打了电话报了成绩,他们很开心,其实他们对我考高中的事谈不上担心,因为最后几次中考模拟测试中我的成绩确实不错。
班群里早就炸开锅了,像我们这所重点初中,班里几乎所有学生都能上昌城重点高中,而大家兴奋的是终于能履行考前承诺一起出去旅游了。所有人都在讨论暑假的打算,李瑗馨也参加其中,他们讨论最多的就是去北京玩,那年正是08年北京奥运会举办,大家想去感受氛围。
我翻着同学们的聊天记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因为我早已融入了他们。这时qq闪了闪,李瑗馨问我考得怎么样,自从李瑗馨跟孙鹏在一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与她联系过。
“考得还可以,能上市二中。”
“没有考虑下市一中吗,据说市一中的理科比市二中好。”李瑗馨说。
表哥谢阳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离开这,我给李瑗馨说现在有事得空再聊,她发来一个委屈的表情,我也没再理。
一伙人去了镇上中学对面的小卖部,这里是表哥他们的根据地,以前也属于我。我知道谢阳他们为什么不想上网了,中考成绩对他们而言等同于奇寒入骨的冰川水,浇灌全身后早就没了知觉。谢阳我是不用担心的,我的姨妈打算花钱托关系将他安置在昌城的市一中,其余中的大部分人只能去上技校,少部分的人勉强能进县里的高中,可我知道县里的教学质量实在平平,他们以后毕业后的前途都变的渺茫没有一丝希望。十五岁的我们被迫要像大人一样考虑未来,心中的忧虑再也不能是今天该怎么过这类无所谓的念头。
说实在的,我讨厌成长的感觉,像是背后插着弹簧的玩具,拧的次数多了便能蹦的很高,但是跳得越高摔得越惨。离开镇子在我们只能彼此都不熟悉的地方面临未知的生活,很多人说到新环境会变好,但是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却活得压抑。
小卖部老板是老爹的朋友,他说这顿算他请了。好像请我们喝的刨冰更像是为我们践行的离别酒。
我们就如这些刨冰饮料,本身透明无色,可为了好喝能看被加入了各种味道的色素调剂变的花样繁多。谢阳猛嘬了一口,他大喊以后无论在哪都不要忘了彼此。
发神经啊,怎么突然喊这么一句,只会更幼稚。
初二时李瑗馨问我长大了以后要做什么,我说以前的愿望是在镇子上开一家小卖部或者冷饮店,没什么理想没什么抱负,每天悠哉的过日子就好。
李瑗馨听出了端倪,“那是你以前的愿望,那现在的呢?”
她问我时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愿望是什么,来昌城后“安逸的小卖部”离我越来越远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繁多的作业和周末的补习班,老师对母亲说我落下的知识太多了,不能停下脚步学习,“温故而知新”成了那段日子的真实写照。
李瑗馨对我说她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亲人与朋友能健健康康的、每天都过的开心。我觉得这种愿望很幼稚,像极了小学毕业时写的同学录,李瑗馨从我的表情看出我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可她还是坚持。
她说,“蒋茂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愿望不切实际,如果只希望自己以后如何如何那样不显得太自私了吗?虽然家人和朋友的生活我是无法干涉的,可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开心。”
她说这话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那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小孩。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拉着我的手说长大后要出息。而我的堂哥们听到的遗训则是对父母孝顺。我爷爷这个老小孩对他孙儿们的遗训都是他不曾办到的后悔事,那时我想不通为什么我的两位堂哥的遗训和我的不一样。爷爷不在时我七岁,我天真的以为对父母孝顺和长大后有出息只能选一个实现,那时我家经济条件不好,而我的两个堂哥家与我们想比却是天壤之别,我很“早熟”的认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对父母都不孝顺,可是我又不想长大后出息了就不能对我母亲好了,于是我就哭着去求我的堂哥,我希望能跟他交换。我堂哥比我大十岁,他摸我的头说他不要长大了有出息也不要对父母孝顺,都给我了。多年以后想起这件事我都会笑出声,年幼的冲动总会给日后的回忆留下无奈的反省。
那年夏天离开镇子后我也就再没有回去过了,我像是告别了过去又像是抓住了过去。
“我长大了要很有出息,对父母要孝顺。”这是我跟李瑗馨高一分到同班后我同她讲的话,“以前是想开家冷饮店,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可我忘了告诉你在开冷饮店之前我还有想要做的。”
李瑗馨听后露出了笑容,左侧的虎牙真可爱。她说这个回答像是小学生,可能是我对他说的语气太过严肃。
我给他讲了原因,“当年将遗训“赠”给我的堂哥如今过的差强人意。堂哥在美国生活,作为长子长孙的他已经四年没有回来陪家人过年了。初三的冬天,奶奶重病,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可是奶奶还是挺着一口气没有倒下去,最后大伯在奶奶耳边说萧萧回来了,奶奶才欣慰的闭眼。我曾自责了好长一段时间,若不是我的自私,蒋萧就不用把“孝顺”给我,大伯也不用骗奶奶说蒋萧回来了。所以我要连蒋萧那一份的一起努力回来。”
李瑗馨认真的看着我,“蒋茂你要知道蒋萧没有回来并不是因为你。”
“我以前认为蒋萧没有回来是因为我,我自责我难受。可有一天我想明白了,蒋萧没有回来是他想要有出息所以他不想回来;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想明白了吗,这个暑假我在小镇上碰到的人告诉我说他们以后要很有出息,他们以后要成就一番大事,可在小镇子里是无法有所成就的,所以他们要离开家去更大的舞台。我也想很有出息,因为我也是那个镇子的一员,但除了出息外我还要做到孝顺,我见过大伯愁眉苦脸也见过大伯母偷偷抹泪,蒋萧能狠心做出的决定我却办不到,我只能更加倍。更努力的对父母好,我不希望我那傻大条的父亲愁容满腹,我也不愿我的母亲日夜为我担心。”
李瑗馨看着我,突然将我的手抓了起来,她用力捏着我的食指,“你可真是固执的孩子。”
3.
我做了个梦,李瑗馨在我前面走着,我喊她可她就是不将头转过来,等我追到她身旁时她成了幻影慢慢消却了。
起床找水喝,看着空悠悠的房间却也越来越清醒了,每当梦见李瑗馨的时候也就宣告这个夜晚注定是睡不着的,我吞吐烟雾消磨时间,指尖缓缓散去的氤氲就如李瑗馨一样,那个我朝思暮想的女孩,那些爱恨交织的荒唐事,在一次次的吸吐烟雾后终究还是散了。
孙鹏发现我跟李瑗馨瞒着他在一起时狠狠的朝我脸上打了一拳,不在左脸也不在右脸,当一个人满是愤怒时他恨意的爆发点往往是受害者最薄弱的区域。我捂着肿痛的鼻梁骨眨巴着眼,疼痛使我的眼皮变的无比沉重,我努力想睁开眼皮看看孙鹏的表情,孙鹏大喊着,“亏我拿你当兄弟,你呢,他妈的做的什么破事儿!”
这对白真差劲,像是在演戏,浮夸的让人想笑。
我揉着眼睛,什么都没说。头一次见孙鹏这么生气,他身体有些轻微颤抖,脑袋来回的的摆动伴随着大频率的呼吸,像极了控制不住情绪的狮子。
“你他妈说话啊!是不是还要我去李瑗馨那问一问我俩她到底选谁?”
我自然不会让孙鹏去做如此窝囊的事,即使他真的那么做了不用李瑗馨选择我也会退出。我从来没想过去真的有那么一天李瑗馨必须做出抉择时她会选择谁,这件事本就错在我,我要真正的得到她而不是与孙鹏比论谁更能讨她的欢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给自己一丝她会选我的希望,孙鹏也是这么想的,他与我都有极强的占有欲。
“是我不对,你要是想打几下能解解气我是无所谓的,不过我可不会像个木头桩子站着不还手。”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接着我俩就都动手了,拳拳发狠不留余地。夕阳没有一点色彩,灰溜溜的很冷漠,孙鹏在被我一脚踹倒前又一拳打在我的面门。
我在倒地的瞬间想这杂种怎么对打人脸情有独钟啊。
我俩倒在一旁,孙鹏问还来吗,我忍着疼笑着说,“本来李瑗馨应该先跟我在一起的,可被你这个杂种抢了先在散伙饭上表白。”
孙鹏站起来,“所以你他妈的就报复我。可这样一来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我们三个人无法再跟以前一样,即使大家嘴上说和好可心里仍存芥蒂,这是我欠你的,我会想办法弥补。”
“弥补?你怎么弥补的了,蒋茂你口中的说的弥补是指什么,我跟你的兄弟情义?还是你要弥补我跟李瑗馨造成的矛盾?别他妈的在这说屁话了,这些你都弥补不了,从你跟李瑗馨在一起的那一刻我俩的兄弟情义早就没了。而且求你再别掺和我和她的事了,你那么做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孙鹏走了,我还待在原地,夕阳依旧没有色彩,灰溜溜的很冷漠。
晚上回家看到我那破旧的诺基亚上好多未接来电,看着署名我没有理会,嘴上跟孙鹏说回处理好这件事,可是现在却在逃避李瑗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贴的星辰海报感觉越陷越深,却又感觉很熟悉。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呢,跑完5000米比赛的终点?还是偷偷吻她的自习课?
李瑗馨问我说,“蒋茂,你觉得我对你好吗?”跑5000米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在400米为一圈的跑道上5000米要跑12圈半,她对我好吗;
初中我刚进到六班是没有教辅用书的,每天同李瑗馨共用一本书,她的头发的味道檀木的,闻起来很香,她对我好吗;
作为插班生免不了受到任课老师的照顾,她们经常会在上课提问到我,在我不会回答的我窘迫之际她都将问题的答案写在书上,她对我好吗;
当一次次考试试卷发下来后她都将我的错题抄在改正本上防止我偷懒不学,她对我好吗;
冬天男生要去室外扫雪,等回来的时候冻的手都疼之际她会在底下偷偷抓住我的手帮我缓解,她对我好吗;
考试前一天她用便利贴写鼓励祝福的话加油打气,考完后第一时间找我对答案,她对我好吗;
打完篮球回来她总是把她的纸巾给我擦汗,然后给我几块糖说帮我补充糖分,她对我好吗;
平安夜唯一给我送苹果的人,也是我生日那天唯一赠我礼物的人,她对我好吗;
唯一将同学录填的密密麻麻的人,我都在想要不要再多给她一张,她对我好吗;
她过生日是在ktv进行的,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唱歌,她对我好吗;
周末补课之后我请她吃牛肉面她请我喝果汁,她说男生少喝点碳酸饮料,她对我好吗;
我喜欢她,可她却跟孙鹏在一起了。你对我好了十一件事,可能还远不止这些,可你终归没有跟我在一起。
这最后一件事成为我5000米最后冲刺的动力,到终点后我站在原地喘气,觉得自己像张纸片,起风了我便会整个飘起来。李瑗馨跟班里的同学簇拥着过来寒虚问暖。班里的同学都去照看其他运动员,李瑗馨则陪我去水房冲洗,水房只有我们俩,准确的说整栋教学楼只有我们。李瑗馨还在沉浸在我拿到第二名的喜悦,冷不防的我问她,“是不是我先对你表白,你就会跟我在一起。”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我俩的身上,倒映在白墙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李瑗馨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感觉是要把自己埋进那团折射的阴影中。
我不知哪来的念头朝向她吻了过去,那一刻我真是一个被阳光普照的混蛋啊。我俩真的融合成一个人影映在不光彩的墙面上,在九月份的夕阳下温暖至极。
那段画面至今梦莹缠绕着我,那个下午是我十六岁之前经历过最美好的,画面在我大脑中一帧一帧的播放,我像是个窥探者勘察着所有的情节,水龙头口积聚的水珠、窗外散落的一片树叶、还有不知从哪儿溜进来的麻雀停止了叽叽喳喳。
世界没有静止还是它原本的样子,但我们从那一刻起却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