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峥嵘
字体: 16 + -

鸠占鹊巢

    桔玉每回给学生布置描写小动物的作文眼前就会浮现出小雪的模样。那憨态可掬的小雪留给她的回忆,犹如一卷电影胶片,一到闲暇的时候便在她脑子里自动播放。甚至她给学生批阅作文都想从那些稚气的字里行间找到一点小雪的影子,当小雪从里面撒着欢儿地蹦出来,她的眼前便荡起薄薄的一层水雾。

    那一年的早春,春风刚刚掀了掀大地的门帘,桔玉家的院子里就来了一批客人。它们不但在屋檐下筑了巢,发展到后来又在院子里开辟出了新的领地,阳光晴暖的日子它们就并排憩在院子里的两行晾衣架上打起了盹儿。平日里大家倒也相安无事,只有星期天桔玉因为要晾衣物才不得不打扰到它们。桔玉端着洗好的衣物来到院子里,怀着歉疚的心情尽量轻缓地转动着墙上的手柄,希望这些熟睡中的鸟儿感觉到微微的颤动能自己醒来。然而当桔玉一心一意地在乎着这些不速之客时却忽略了一直跟随在她左右的小雪的感受。说也奇怪,主人不在时小雪对这些天上的家伙素来不闻不问,此时它大约想在主人面前展示它的责任心或者是醋意大发(桔玉理解),冲着晾衣架一阵狂吠,把那些刚才还被桔玉呵护有加的客人吓得魂飞魄散、跌撞而逃。且那小雪得胜之后还要冲着空中再警告两声,以示警钟长鸣。可是好景不长,我们的小雪仅仅得意了半分钟,那为首的燕子大约发现小雪除了吠吠根本不会空中本领、对它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它们又相继落在了晾衣架上。如是几次,后来任凭小雪在下面气得满地打转儿它们依然鼾然大睡。桔玉呢也不急着晾衣服,她就立在旁边,仿佛在欣赏一幅立体动画。过了一会儿桔玉才重又小心地转动起了手柄,直到晾衣架降到半空,那几只小燕子才极不情愿地挪开了。

    桔玉说这叫鸠占鹊巢。郁思萌从外面回来,她学着小雪的样子将方才的一幕绘声绘色地表演给丈夫看。嗨!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怎么跑到我的地盘上,这可是我家!也不看看你马王奶奶长了几只眼?识相的快点走开!

    郁思萌被逗得嘿嘿嘿嘿笑个不住,小雪呢在一旁奓着耳朵仔细旁听,仿佛知道两位主人是在议论自己。自此它越发受到鼓舞,只要看到那几只燕子就要将它们狠狠教训一番。

    小雪和那几只燕子相处了两年,最后双方走了和棋,虽不至成为朋友,倒也不算敌人了。转眼小雪已经满八岁了,郁思萌在网上查了一下,此时的小雪已相当于人类五十岁的年纪。从外形看它虽与从前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毕竟不似从前那样爱玩儿了,终日懒懒散散,大多的时候它就安安静静呆在客厅的地垫上,连院子里都很少去。桔玉和郁思萌怎么也没有料到这竟是小雪的最后岁月。

    夏天的一个傍晚,这天因为是周末,句句早早地便从学校回了家。他不喜欢小动物但他知道小雪的作用有时比他还大,父母可以一星期不见他,但不能一天看不见小雪,当然没有一个儿女能像小雪一样忠实地陪伴在父母左右。句句很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表达对小雪的感激,路过时他弯下两根手指挠了挠小雪的脑袋。谁知小雪却并没有理会他,句句以为小雪没有睡醒,便没有多事,径直去了厨房。他问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桔玉说无非是你爱吃的,不是肉就是蛋,想给你变个花样出来你又不爱吃,不过你一回来小雪倒是跟着沾光,一会儿给它也拌上点儿。句句一听好笑地说,妈你看你,怎么老把我和一只狗联系到一起,好像我和它是亲兄妹似的。我一个月回来一趟你也不想我,老说你的狗!桔玉听了朗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脆生生地咬了一口洗净的黄瓜。来,维生素,你也吃一根。

    谁吃那个呀?我又不是兔子,在学校里整天寡油淡水的回来还吃那个,我只爱吃红烧肉,妈你也不用变花样,我就爱吃一碗面,把鸡蛋荷包了肉窝上对于我就是无上的美味,赛过学校门口的桃花面!

    桔玉走到锅边揭开盖子,说看了可别流口水。句句一看,萌得仿佛懒羊羊见了美味的青草,哈哈——红烧肉!桔玉说这道菜还是我上次跟你奶奶学的,不过只学到皮毛,你奶奶做的那才叫真功夫,绵而不腻,即使最怕腻的人也能吃上几块。句句说妈你也不用谦虚,奶奶只是指导了一下,上次不也是你做的?

    桔玉盛出饭叫儿子先吃,说不用等我们,我们晚上只喝米汤,今天晚上就做了你和小雪的——

    妈你又来了,怎么老把我和狗相提并论?

    嗨,在我心里就是一样的。

    我看你得到童话世界里去。

    什么童话世界?郁思萌从外面回来一边说着一边也进了厨房。

    你儿子嫌我说小雪。

    哦,呵呵!怎么不见小雪?郁思萌看了看椅子下面。

    在客厅里呢?咦?真是呢,今天晚上小雪怎么不到厨房里来了?桔玉下意识地朝窗外望望。

    我去看看它。郁思萌转身回到客厅里。客厅门响,小雪仍旧躺着一动未动。直到郁思萌蹲下来抚摸它它才尽力地撑开眼皮。看到男主人它身子有气无力地抖动了两下。郁思萌的心咯噔一下。这时桔玉也跟着进来了。郁思萌问妻子小雪下午是否出过门。桔玉肯定地说没有,因为大门一直锁着。不过从今天早上起就感觉小雪没什么精神,吃东西也没胃口,总是鼻翼翕动两下就不动了。

    我觉得它是中了暑。郁思萌将小雪抱起来仔仔细细检视一番,确定它只是中暑,便给它灌了一支藿香正气水,让它继续躺下。可是直到第二天小雪也并不见好,郁思萌便带着它去兽医站打了一针。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胃里消化不动了或者着凉感冒了它就有几天少吃少喝,过两天就没事了。可是这回直到第三天小雪仍旧一点儿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反而一点食物也不进了。到后来连药也无法喂食,吃进多少吐多少。郁思萌最后一次带小雪来到兽医站,医生将小雪像提线木偶一般拉起胳膊拽开腿地检视一番,然后说不行了。小雪抬起凄哀的小脸看着主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两只大眼睛中充满着依恋。

    这是桔玉第三次感受到死亡在身边降临,第一次是父亲,第二次是奶奶。小雪离开的那天,桔玉断定兽医站的那个家伙是个描金粪桶、二把刀,只会看一些谁都能看了的小病。她又哭着说小雪的最后一餐饭她竟然只给它馒头里拌了点儿肝末儿,没有让它美美地吃上一块肉。

    郁思萌找来一只漂亮的小木箱,里面像小雪生前住的窝一样垫得舒舒服服的,然后将小雪轻轻地放进去。做这些的时候桔玉一直无声地流着泪,到后来真正感受到房间里没有小雪的存在时桔玉才一反常态毫不避讳地哭了两天。

    他们将小雪葬在了离郁家祖坟不远处的小树林里,选择这个地方他们的用意深远。又将小雪生前住过的小窝以及饭碗也一并入葬,好让它在九泉之下有个吃住的地方,不至于到处流浪。做完这一切,桔玉对着丈夫发誓说她以后再也不会养什么小动物了!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