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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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红军的钱袋子

    一年后,安樱玉和赵黎河结婚了。虽然赵黎河仅有与他哥哥相似的外貌,不过对于樱玉来说已经把他们视为了同一人。况且,赵黎河对樱玉百般的呵护也让樱玉产生了错觉,她总觉得赵黎洋没有离开她。

    赵黎河的确很爱樱玉。他在第一眼见到樱玉时就喜欢上了她,只不过那时她是他哥哥的女朋友。新婚之夜,他一遍又一遍疯狂地与樱玉做爱,以此来证实自己确实已经拥有了这个心爱的女人。在做爱方面他虽是第一次却是个理论上的高手。当年高考名落孙山他便不愿再从读书上上进,但却保留了看书的习惯,他什么书都看,武侠、历史、言情甚至黄色书刊他都涉猎,到后来他对黄色书刊上了瘾,这种书他朋友那儿多的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他就把它们放在枕头边,看完就带着激情与樱玉变着花样儿地做。樱玉是个传统女子,每次她都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只管承受着来自丈夫的一次又一次猛烈地冲撞。如果说天上的赵黎洋是柏拉图式爱情的化身,那么这个赵黎河就是一个感官的、鲜活的婚姻对象。她的整个身心全都交付于这复合式的爱情之中了。

    然而时间一长,樱玉还是觉出了两人的差别。赵黎河与他的哥哥虽为一母同胞秉性却大不相同。他接替了父亲在棉织厂的工作,骨子里却瞧不起工人。他也不喜欢像哥哥那样下班后与父亲一起琢磨钟表,做那种靠手艺吃饭的小买卖。他梦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做大生意,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他常将燕雀安知鸿鹄志挂在嘴边。并认为人脉是事业成功的第一步,为此,他广交朋友,将每月的那点工资都花得入不敷出,还要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下了班便与一帮酒友混在一起,谈竹林七贤、谈丘吉尔,也谈革命年代的许世友。对于习惯了滴酒不沾的赵黎洋的樱玉,赵黎河的嗜酒如命让她深恶痛绝,可每一次他都能找出许多的理由来说服樱玉。有一天,他半夜里回家吐了一屋子,樱玉气坏了,一晚上都没有理他,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他拉着樱玉的手诚恳地说道:老婆,你不要生我的气,你听我说,你一定要相信你的丈夫,我喝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你,你要知道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别人穿名牌、开名车咱们不能吗?所以这个事情你不要管,将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然后赚很多很多的钱让你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赵黎河说得那样诚恳,让樱玉不得不相信她的丈夫是努力的,毕竟他是黎洋的弟弟,她相信他身上终究是有黎洋的影子的。

    鹦哥巷门道儿里的单人床空下了。现在它们变成了客床,有客人来的时候就用一下,平时就只供星茵和惠奇当写字桌用。

    一天下午临上学前,星茵却犹犹豫豫地不肯走,眼看着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才支支吾吾地说,学校让每人交15块钱。宜荷一听惊讶道:怎么又要交钱?星茵说为迎接亚运火炬学校让统一球鞋。宜荷说你去跟老师说咱们不买。星茵听了当即就急了,她记的有一年正月十五闹红火学校让参加表演的同学统一红色踩蹬裤,外婆就给她穿了一条红秋裤,那样子活像个三仙姑,幸好同学中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可这次就不同了,老师说了,要参加火炬接力就必须得买!没鞋她可怎么参加啊!这样想着她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赌气地往外跑,我找我妈要去!

    宜荷见状一边着急地从裤兜里往出掏一边急忙追出去:星茵,别跑,外婆给你!

    星茵却不听,还在跑,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她抬头一看,那人却是老舅沈宜戎,他正推着一辆自制的婴儿车走过来,婴儿车里面对面坐着一对双胞胎。

    孩子怎么啦?宜戎腾出一只手一把拉住星茵。但她还只顾哭,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不说话。

    星茵,喏,给你!别哭别哭,外婆就是觉得15块钱买双鞋太贵,好孩子,别哭了,快上学去吧!这时宜荷追上来一边将钱塞给星茵,一边回过头对哥哥解释说,那个学校里一天到晚要钱,今天又让买啥鞋,鞋也要统一买,竟鬼缠人!

    别人都交的话你就给她吧,别让孩子委屈了。来到妹妹家里,宜戎将随身带的饼干递给两个孙子然后说。婴儿车很大,虽然坐了一对双胞胎仍显得宽绰,其中的一个孩子竟啃着饼干躺了下去。

    这个婴儿车坐了这是第几个孩子了?还是这么结耐。

    嗯,第六个了。

    宜戎说着就在不经意间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到桌上。

    哥,你这是干啥?快不要!怎么又给我钱?

    哥知道你袖子里伸不出手来。不要多说,快装了!宜戎几乎是命令道。

    不要!哥,你上个月给了的还在,怎么能老要你的?你自己都舍不得花,还是留点零花钱在身上吧!

    我有工资,再怎么也比你强。怡民不在了你更没了来向,要是他在哥也不操你的心!

    可是,哥——

    别多说!

    饼干是个好道具,每次两个孩子闹宜戎就给他们一块,一接到饼干他们立刻将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吃的上面。不过他们吃得神速,一会儿就将一块饼干消灭得干干净净。一吃完便又抓抓宜戎的衣服,表示还要,宜戎的袖子上立刻粘得全是饼干屑和口水。

    看看你,哥,真是又当爹又当娘,刚带大一个又一个,这回又是一对双胞胎。你还要管我,以后不用操我的心,怡民单位上每个月多多少少还给我点儿抚恤金呢!再说你有工资也不由你呀,军儿不是把你的工资本本拿了吗?

    宜戎又递给两个孙子一人一块,不过这回两个孩子拿到饼干已经不愿意再往嘴里送,其中一个将饼干送到他哥哥的嘴里,但那孩子也不愿意吃,一挥手打掉,弄得婴儿车里到处都是饼干屑。宜戎也不说话,猫着腰钻进车里将碎饼干一块一块拾进自己嘴里。收拾完这才直起身子说,叫你装你就装上,我每天都吃得饱饱的零花啥?至于工资,他要拿就拿着吧,反正我攒下还不是给他们。军儿的工资也没几个钱,现在又添了这两个孩子。

    宜荷一看拗不过,只得将钱装了。哥,我去看看理发铺里有人没了。

    宜戎每次来都是一举两得,看妹妹顺便理发或者是理发顺便看妹妹。他就爱在门口的理发铺里剃头,据说这个理发匠剃起头来特别舒服。因为以剃光头见长,来的顾客也大多是老头儿。赶上高峰期常常需要排队,刚才宜戎过来时就看见里面正坐着一位。

    一会儿,宜荷回来,说那个人准备走了,宜戎便踱了出去,将两个孙子交给宜荷照看。

    这理发铺其实就是一间简易的铁皮房,冬天冷夏天热。冬天,理发匠就将铁皮房的角落里安个小火炉,夏天则在头顶吊个电扇。

    洗完头,宜戎坐进宽大的软椅中微微闭着眼,听着理发匠将剃头刀在墙上挂的皮子上啪啪啪啪磨几下,这是每次的程序动作。接着,理发匠便一手按着宜戎的脑袋一手仔仔细细剃起来。虽然电推不易伤头皮,但宜戎还是更喜欢剃刀,剃刀擦着头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那是电推所不能比的。

    宜戎正闭着眼享受,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两个老头儿。他们一进来就坐在门口的长凳上闲聊起来。有时人进来也不为理发,就只是坐坐,理发匠也不嫌,他甚至一整天都将门敞着,谁爱进来谁来。这两个老头儿正是进来闲坐的。只见其中的一个盯着满地的烟屁股,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他发现了一支未吸到头的,捡起来将火点着,猛吸了两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扔掉了。

    他的同伴虽然借了火给他,却止不住就想揶揄两句,我说老孙,捡别人的烟屁股抽是不是更香啊!你这倒是个好办法,既不用花钱又能过了瘾!

    那捡烟屁股的老头儿知道同伴在说他的风凉话,翻个白眼儿道:我这是仔细,杜绝浪费!吃儿喝孙子,不掉圪渣渣!

    理发匠和宜戎听见也跟着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捡烟屁股的老头儿大约心有不甘,忽然盯着他的同伴“报复”起来:哎呀!怎么几天不见成了个没牙虎啦?

    哎!前天刚拔啦!牙疼。同伴儿说着伸出手捂了捂腮帮,好像那里还在疼。

    我看是坏事做多了吧!烟屁股老孙眨眨眼。

    理发铺里又一阵笑声。说的人自己也张着嘴暴笑个不停。

    你还能做得动?同伴儿反问。

    一星期一次!烟屁股得意。

    哈哈,你那老婆干得还能用?

    不信拉倒!你那老婆走了你想了吧!

    哎!走了一年啦!宁可死在老婆前不要死在老婆后啊,吃饭穿衣都没人管啦!活在儿女们手里那可不一样!

    嗯,你看看,碱面儿她也……

    听说查出来也是癌?

    啥?碱面儿?宜戎下意识地扭头,理发匠猝不及防来不及收手,剃刀在头皮上划出了一条线段,几滴血珠渗出来停在伤口处。哎哟!理发匠惊叫。

    哦哦,没事!宜戎赶紧将脑袋回正。你们刚才说碱面儿咋啦?

    乳腺癌!做手术把一个奶剜啦!这下他们家也要耍单儿啦,就看手术做的成功不成功!烟屁股叹息道。

    听说做这个手术花了一万多,理发匠接口说,他们家养了那么多的孩子本来钱就紧张,王屠夫东拼西借才给他老婆做了这个手术。

    理发匠剃完头替宜戎解下围巾,又用毛巾将他脸上脖子上的头发渣清理了一下,宜戎这才站起身,摸摸光光的脑袋出了铁皮房。

    双胞胎一见到爷爷便再不肯安分守己坐在车里,摇着小手哭闹起来。饼干那招儿也不灵了,宜戎又不想这就回去。每次他来都会呆上整整一上午或是一下午,然后再回去做饭。他于是想出别的法子,将婴儿车移到了院子里。一接触到新的环境两个小家伙果然不闹了,忙着对着院子好奇起来。

    宜戎往对面扫视一眼,发现门上着锁,忽然想起了刚才听说的事,我刚才在理发铺里听说碱面儿也做了手术?

    嗯,这几天又去太原啦,去复诊,乳腺癌。哥你说奇怪不奇怪,这院子里大概就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这回怎么又应到了碱面儿的身上?可怜她收养了几个孩子!

    那些事情说不清!宜戎摇摇脑袋,信则有,不信则无。

    穷人得不起病,得这场病把成万块钱花出去啦,还不知道能多活几年!所以呀哥你以后一定要注意身体,自己年龄大了,不要太劳累,给他们带了孩子就行了,做饭什么的就叫他们自己去。

    宜戎没说话,他慈爱地看着两个吃饱喝足在婴儿车里玩耍的孩子。宜荷知道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也是多余的。

    这时,桔玉推着车子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