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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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山脚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话虽然不知出自何人之口,但想来是有几分道理的。

    泰安十六年正月十五,算一算,自太宗定都长安以来,大奉立国已有十多年矣。

    大奉不仿前秦旧制将天下分封九州,而是以山岭江河为界,划大奉疆土成十三道。其中的关外道地处大奉东北一带,凡燕山关以北之地尽数归关外道管辖。

    幽州郡乃是关外道最北州郡,前有崇山峻岭绵延无尽隔断草原蛮人侵袭,后有涛涛江河一路南下最后汇诸东海,侧翼还有名为金族的野人部落不时袭扰,实为大奉一处边疆重地。

    出了城北行数十里便是一道名叫南山的山脉,整座大山足有数十里之长,如同一条苍龙一般盘亘在关外平原之上。南山再向北之处便是一片白山黑水,一年之中有小半时日都是朔风吹雪,在那里只有茹毛饮血的金人才能生存。

    因为太过寒冷且金人不事生产,所以以往每年秋冬时节,都有小股金人越过南山劫掠人口粮食,官府虽然派了重兵驻扎在幽州边境,奈何南山实在太过广大,无法完全防备住金人偷袭。所以南山方圆之地人烟稀少,稍近一点的村落都离着南山十数里远。

    可偏偏两三年前有一户人家大张旗鼓地落户在南山山脚下。

    这户人家还经营起了一家酒铺,铺子内人也不多,不过一个掌柜一个厨子一个伙计,哪怕是在这荒山野岭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家酒铺也就这么开了下去。

    有意思的是,这几年来再未有一个金人在山南边露过面了。

    .....

    ......

    幽州府城外,南山脚下。

    今天不知何时开始天空中开始阴沉起来,一块块浓厚的黑云盖在天上仿佛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跟着天上慢慢飘落下无数白点,一片片雪花轻轻飘落覆盖了整个幽州郡内,就连木讷无言的南山都在上元节这天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新衣。

    山脚下,一阵寒冷的冬风吹过酒铺门口。左右两侧的门柱上挂着一对大红的楹联随风舞动,如同两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招揽客人,只是看看周围这荒山野岭的气氛,怎么都不像是会有人经过的样子。

    许是一阵阵的冬风击打在木门上有些吵闹,酒铺里终于传出了几声动静。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便吱嘎打开。

    “什么鬼天气搅的老子睡不着了,信不信老子一拳打飞了你个贼老天?”

    门后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人探出头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愤愤说着。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这番话,恰好一阵寒风猛地袭来,一股霜天冷气直冲到他的口鼻里去,呛得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连忙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退了回去。

    人到中年就会有个觉浅的毛病,左右是睡不着了,中年人在大堂中枯坐一会后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伸手拉过桌面的一张红木棋盘,盘上的残局是昨天他和店里的小二下的。本来小二都已经胜券在握,中年人硬是仗着自己客栈掌柜的名头把小二赶去烧水,这盘棋就算作流局。现在中年人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和自己重新对弈了起来。

    两条黑白大龙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恰恰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一番鏖战过后,眼看着黑棋已经被杀的丢盔卸甲,中年人满意地拍了拍手,起身撩开门帘向着后院走去。

    院里除了一个大石磨和一堆柴火外就只有不大的几间土屋,此时正有一间的房门漏了个缝隙,一丝丝鼾声从门缝中飘了出来。

    中年人快步走进屋内,只见得一个人影趴在桌上,轻微的呼噜声伴着火盆里的噼啪声在桌旁回响,见得这个景象中年人面色一黑,咬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

    桌上熟睡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偷懒已经被人发现,仍旧沉浸在自己的

    那份美梦之中,或许还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手舞足蹈之下一把打到了旁边的灯台。

    装满灯油的灯台晃了一下就要倾倒,几滴滚烫的灯油眼看着要滴在少年手上,若是真的滴到恐怕少年的手就要肿上一圈,和红烧的猪蹄没什么两样。

    千钧一发之时,一旁的中年人冷哼一声后左手凌空一甩,不见什么其他动作,瞬间那灯台定在桌上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只是这一甩手间卷起了一阵微风,将他身后的房门吹了开来。

    三九天的寒风不开玩笑,只是吹了几下就将那少年从美梦中拉了出来。

    “李老头,大过年得找什么不自在!这个天气开门你是想把我冻成冰雕?”猛然从桌上跳起的少年一把冲到门口关上了大门,大声喊道。

    “你个龟儿子还好意思!老子昨晚就告诉你今天一早要挂好灯笼准备开门接客,你他娘还在这里偷懒睡觉,要是现在有人上门怎么办,赚不到银子老子怎么供你吃穿?”中年人眉毛一挑,冷声说道。

    接客?

    少年嘴角划起一抹细微的弧度。来到这荒山野岭两年多了,见得人影一双巴掌就能数的过来,其中还都是些樵夫猎人,一个个袋子里面比脸都要干净。

    更何况关外道这边地广人稀,虽说大奉朝廷曾经严令禁止民间私自酿酒,但以这里得官府力度也最多管一管那些州县里的人家,真的到了乡间地头里喝的大多还是自家偷偷酿造的苦涩黄酒。

    所以就算在郡县里都生意清冷的酒铺,如今还开在了人烟稀少的山林之中,少年早就不期望有客人登门的可能。

    “既然没做,还不快去把灯笼扎好挂起来,有这个偷懒睡觉的功夫都够你完成几遍了!”中年人缓步走到李清松跟前,对着少年的脑门就是一个响亮的脑瓜蹦。

    “李雨朝!说了几遍了,别弹我脑门!”

    或许是见得戳到了李清松得羞处,李雨朝大笑了几声,然后挤眉弄眼戏谑说道“没办法,每次看见你那的脑门就有些手痒。怎么,过了年后知道害臊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小娘子,你那大脑门也没什么人看的到。”

    “害臊?小爷什么时候跟你一样整天想着那些龌龊勾当?那次你拉着小爷要去看道姑洗澡,还好小爷没去,不然就得跟你一样被人打出双熊猫眼来了吧!”李清松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捂着脑门愤声说道。

    “别他娘的提那个晦气的事,一群牛鼻子手底下那么阴险,出家人的脸面都喂给狗吃了,要是有机会老子一定要回去烧了他们的道殿。”李雨朝仿佛想起了什么难堪的事情,脸色一拉拍着桌子说道。

    李清松有些无语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头顶一根青色玉簪绾起长发,下面一身青衫文士锦袍外披了件雪白狐裘,腰间左佩玉右挂囊,脚下穿了一双浅纹踏月靴,左手还卷了本书放在胸前,一眼望去颇有一番浊世佳公子的气度,尤其是那一双剑眉星目最是夺人心神。

    可是李清松却是知道,皮囊虽好可这人却不咋地,凭着这幅相貌这家伙不知道惹出了多少孽缘。

    多少初见一面的深闺小娘子对他一见倾心,想要连夜私奔都已经不是什么稀罕套路,至于勾得豪门贵妇夜夜相约,对月长酌,也是时常事情。

    若是可能李清松才不想和这种花花公子搭上关系,可偏偏自己就是被这家伙捡到,从小养到了现在。

    据说十六年前李雨朝是在长安城中一颗李子树下捡到了李清松,可惜那时也没留下什么可以证明李清松身份的信物,他自己刚好膝下无子也就收养了这个婴儿。

    自从李清松有印象开始,自己就和这个四处滥情的家伙奔波不停,每到一个地方呆上两三年后必然转走。

    大奉朝的疆土几乎要被他们走了个遍。每到一处新的地方开的必然是家酒铺,赚不赚钱从不重要。

    李雨朝就担任酒铺掌柜兼小二,直到李清松十岁那年李雨朝将小二的角色甩给了他,酒铺内外各种杂活全都由他一手包揽,每天还要完成李雨朝规定下来的课业。

    李清松闲暇时候也琢磨过一些事情,先不说每过三两年就要东奔西走如同逃命一般,只是每到一处开个酒铺就足够奇怪。

    而且酒铺无论是赔是赚李雨朝都不放在心上,这哪里是一个正常的掌柜?何况这一处处开店的本钱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他却从没问过这些东西,既然李雨朝不说那就当成是个永远的秘密好了。何况当年没有李雨朝路过那棵李子树,或许也就没有今天李清松,所以是什么都好。

    “快去干活,要是再被老子发现你偷懒,别怪老子手下无情。”

    李雨朝说完就转身回大堂去了,留下李清松一个人在屋内呆坐半晌,摇了摇头,然后只能愁眉苦脸推开门到后院扎灯笼去了。

    .....

    .....

    李清松这边刚刚走进后院,便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吓得他连忙向右跳了一步。只见眼前的厨房大门就轰然一声倒了下来,沉重的门板砸在地上掀起一地飞雪,将李清松扑了个正着。

    “呸呸,石头哥你就不能轻点吗,这门我才修好几天啊!”李清松扑打着身上的浮雪哀声说道。

    “哈哈哈,松鼠你又被掌柜的抓到偷懒了吧,我刚才都听到了,嗝!”

    黑洞洞的厨房里走出个粗壮身影,大汉除了李清松两只胳膊都合不拢的壮硕腰身外,还有一副豹头环眼,着实让人震慑。

    边说边走的大汉还没迈出几步就开始东倒西歪,李清松刚想上前搀扶一把就发现大汉的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满是油腻,嘴里还时不时的打着酒嗝。

    “石头哥,你又悄悄喝酒了,要是被掌柜的抓到你明年的工钱也都扣完了。”李雨朝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名叫石天惊的大汉说道。

    “哈哈哈,没事,松鼠要不要来尝一尝,包你喝了一口后飘飘欲仙,嗝。”大汉晃了晃怀里的酒壶,满嘴酒气说道。

    “算了吧,要是有这本事,石头哥你怎么还不登仙去啊,不过看你这一头乱毛,恐怕到了天上也是没人收你。”李清松笑骂道。

    抬眼望去,大汉头上的毛发异常旺盛还不仔细梳理,刚才推倒房门时酒壶中洒出了不少酒浆粘在头发上乱作一团,若不仔细看还以为肩膀上顶的不是个脑袋,而是一团线球。

    “哈哈哈,懒得剪了,反正也没什么小娘子看的上我,倒是松鼠你这几年走下来有没有什么看中眼的小姑娘,真有中意的就跟石头哥说,石头哥帮你抢过来就是了!”石天惊拍了拍胸脯对着李清松说道

    李清松侧身倚着院子中央的磨盘说道:“免了吧,看看李老头这些年东奔西走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啊,信不得。”

    一旁的石天惊大笑道:“松鼠你真该和掌柜的好好学上几手,别看他现在落个四处逃窜的地步,当年.....啧啧啧。”

    “学什么,学他偷看人家洗澡然后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李清松哼道。

    石天惊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坚毅的少年,心中不由得产生几分感慨,说道“清松,其实掌柜的也没有那么不堪嘛,有些事你以后就知道了......”

    “得得得,打住啊,石头哥我知道你想说掌柜的收养我这十几年不容易,我也就是嘴上这么说说,心里嘛,偶尔也觉得那老头还挺可爱的,哈哈哈。”李清松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着石天惊说道。

    “行行行,小松鼠也长大喽,不是当年那个抱着石头哥喊着要喝奶的娃娃啦!”石天惊伸手挠了挠头,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风雪中在自己怀里安稳熟睡的小娃娃。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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