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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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谁家年少足风流_170 祭奠

    这处庭院是供他们这一辈小主子住宿的,东边一排房间住男子,西边住女子,秦洵这一辈里只有三个女子,即为同父异母的姐姐秦渺和叔父家的双胞胎堂妹。

    双胞胎年纪还小,姐妹俩当下还总是住在一间房里,西边的房间望去已是黑灯瞎火一片,双胞胎与隔壁的秦渺应该都熄了灯烛睡下,东边倒还灯火通明,房间是依照兄弟排行分配,除去个位于最末的、已然睡下的秦泓房间里是熄了灯烛,其余四间皆还亮着烛火,秦潇和秦申房里是人还未就寝因而并未熄烛,秦淮和秦洵的房里则是家仆事先点着灯烛供他们夜归照明。

    秦洵推开自己房门踏进去,反手带上门,在桌边守着灯烛干坐。

    一直到过了子时,房门外才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秦洵耳中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走上檐廊来,听到收伞声后他才起身慢慢往门口移步,刚好在房门前人影一暗的时候打开房门,对上门外夜归的长兄。

    “你去哪了?”秦洵嗅着秦淮衣裳沾染的些微烟尘气息,诧异道,“这么晚出门?”

    这是一种火焰焚物后产生的烟尘气息,其中还混掺了几分细微的香火气味,这样的气味能在衣料上留存明显,定然是在产生这样气味的地方待了许久。

    这个地方绝不会是今晚的安国公府,真要说也只是饭厅前生的火堆并上那时点来哄孩子玩的爆竹产生了些类似的气味,但秦淮还在饭厅前那时与火堆和爆竹堆相距甚远,也只在那待了没多久就先离去,绝不会是那时沾上身的气味,只能是他在离开饭厅后出府了。

    秦淮见他蹲着点捉自己倒也没太惊讶,淡淡“嗯”了一声,问他:“还不睡?”

    “陪他们几个玩,非说要守岁,捱到这个时辰好不容易都给弄回房睡觉,也才回来没多久,我看你还没回来,怕你出什么事,就等等看。”这会儿秦洵左右秦潇和秦申的房间也已熄了烛火就寝,这院子里就剩他和晚归的长兄还醒着,他二人说话都自觉压轻了声。

    “大过年的,我能出什么事。”无月的夜晚总是黑沉沉的,秦淮手上也没提灯,好在檐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彻夜不熄,映照着檐廊外一地雪光,秦淮在这样的微光下轻轻朝弟弟笑了笑。

    大过年的,又大半夜的,家家户户都闭门在家,上哪去沾了一身焚物的烟尘气。

    房里烧着火盆取暖,门外秦淮从雪夜里携回的一身风雪寒意并上沾染在衣料上的烟尘气息愈发明显,秦淮说完沉默着等待秦洵的下文,显然是不想多言,秦洵想了想,便也没追问,只道:“回来了就早些休息吧。”

    秦淮又是一声“嗯”,将抬步时微微一滞,瞥了眼秦洵手扶门框望着自己的模样,还是稍作解

    释,“晋任礼部尚书的第一个岁初,正月初拜年走亲的日子里定然少不了宴酬,怕到时赶不及,提前几天去看看我娘,陪她过个年。”

    他这样一说,秦洵立马就明了他大半夜离开安国公府后去往何处了。

    秦淮的母亲是二十多年前淮水一地进献来京的美人中的一个,既是被用于进献,自然是出身低微,却因秦淮母亲是美人中容貌最佳的那个,被当初宫里分管新入宫女的嬷嬷看中,有心将其献与皇帝,盼着其承获圣恩能当上个后宫娘娘,记着自己帮扶她的恩情,往后在宫中能多照拂着自己。

    出身低微的宫女们入宫后大多舍弃旧名,嬷嬷给秦淮母亲新起了名字叫“姝娘”,意为“美丽的女子”,将其编入舞女行列费心教导,培养成领舞,在一次朝宴上安排其上场,本意是想叫皇帝为其惊艳纳入后宫,谁知那阵子皇帝正为求娶林家林初被阻一事烦心,完全无心什么温香软玉风华美人,舞女们一曲舞毕,皇帝也只是多问了句领舞的舞女名字,便挥手想叫她们下去。

    这时与那拨着如意算盘的嬷嬷串通一气的臣官,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夸道这领舞舞女当真是国色天香,皇帝哪能不知他是何心思,摆明了是算计好的想扶这领舞舞女上位,本就烦乱的心情更添几分不悦,顺口就道既然爱卿中意那就赏给你吧,那臣官哪敢受这恩赐,连连表示自己只是见此姝颜叹惊,绝无觊觎宫内舞女的色心。

    舞女是不赐给臣官了,皇帝赏赐的话却已出口,余光一瞥沉默着喝酒的秦振海,轻飘飘一句话就转而将舞女姝娘赐给了秦振海,道是秦将军常年征战不留恋儿女情长,身边没什么伺候的人,如此美人赐给将军解解闷也好。

    那时候平王齐舸还是其“在世”的平王齐舸身份,林秦两门虽说不结同盟不生谋逆,却也难免还夹在皇帝齐端与平王齐舸之间谨小慎微,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叫皇帝生疑存隙,只是收下一个皇帝赏赐的舞女,这样的琐事秦振海不想也不能违抗皇帝的意思,微微一愣后,这便谢恩了。

    姝娘就是这样在那场朝宴结束后,直接被人送上了秦振海回府的马车。

    她在秦淮八岁那年的岁初过世,正月初五,正是家家户户走亲访友的热闹日子里,连月缠绵病榻的姝娘在陪儿子秦淮度过了最后一个辞旧迎新的春节后,到底没迎来那一年万物复苏的春季。

    妾室过世后的牌位不能供入祠堂,秦振海那时虽忙于军务不大着家,对府中妻妾子女也多有忽视,到底还能在大儿子生母逝后多体谅他几分,上将军府这么大个地方,另辟一间小屋给大儿子供奉他母亲牌位并非难事,秦淮会在每年的正月初五,寻个时间独自在

    供奉他母亲牌位的小屋里待上些时辰,给姝娘上香焚纸,对着她说说话。

    有时秦洵那天正好留在府中,就会陪着长兄一道,记忆中秦淮还会烧些信给他母亲,他烧信时秦洵偶然一瞥,并非是长篇大论的碎碎念,是他长兄一贯的简洁清淡,诸如“孩儿安好,母亲勿念”之言,但秦洵心里清楚,能动笔写下这些简短言辞烧给逝者,已经是自己长兄对逝者情义深重的表现了。

    事实上秦洵应是见过姝娘的,他出生时姝娘尚在人世,也因意在将儿子秦淮托给嫡夫人林初而拖着病体与林初这处多有走动,甚至逗弄过摇篮里婴儿时期玉雪可爱的秦洵,可惜那时秦洵毕竟才几个月大,姝娘过世时他也还差三月才满周岁,长大后姝娘自然不在他的记忆中,他祭奠姝娘也只是因着与长兄秦淮的情义,碰上哪年里正月初五那日不跟着父母走亲访友,就会去陪伴长兄,并非是当真为祭奠姝娘这位逝者,且也并未祭奠多次,自然是没太放在心上。

    六年未曾归家,秦洵更是对此事已然淡忘,刚好今岁秦淮又没在正月初五当日去祭奠母亲,秦洵一时没料着他深夜出门竟是去提前祭奠了母亲,直到秦淮稍稍一点,他才顿时明了。

    秦淮说得不错,他新晋任礼部尚书的第一个新春,即便他自己不想,也定然会有大批的宴酬请帖在正月开始后送来他手上,官场交际上身不由己,统统推拒别人说你自命清高排挤你,而一旦接下其中一张请帖,那就张张都得接,场场都得去,得罪哪个都不好。

    秦淮怕自己在今岁正月里赴宴忙碌起来会赶不及回来祭奠母亲,这便选在提前几日,除夕夜里辞旧迎新的时辰,自行回了一趟上将军府,在那间供奉母亲牌位的小屋里,陪着逝世多年的母亲守过了这个岁。

    过了子时,守完了岁,他收整一番焚尽的纸信灰尘,给母亲牌位前的香炉里重新添燃了三炷香,拜了三拜,这才同回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又离开了上将军府,回到了过年期间留宿的安国公府,而后在住宿院落里经过秦洵门前时,被候着他回来的秦洵开门拦下了。

    他们兄弟二人互相了解对方的性子,秦洵并不为自己忘记了姝娘的忌日而内疚,秦淮也不会责怪他忘记了一位与他并无情义的逝者的忌日,但秦洵鼻间一阵阵拂过长兄身上不知在那间小屋里待了多久熏上的香火烟尘,不免有点心疼他。

    秦淮手上的油伞原本在收起后的褶皱缝里残留了从雪夜归来时覆上的薄雪,此刻被从秦洵房里溢出门外的暖和气一熏逐渐融化,因着秦淮伞尖下倾的执伞角度,雪水汇集后顺着伞身细流而下。

    秦洵扶着自己房门的门框,望着地上自伞尖滴落而

    下的水迹,又抬眸将目光移上长兄淡淡噙笑好似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抬起一手往长兄一侧肩膀重重握了一把,轻声道:“不早了,大哥回房早些歇息。”

    “嗯,你也早些歇息。”秦淮下巴一点往他房里示意,“关门吧,别让寒气往里灌了。”

    人死形神灭,存世的人却因心怀情义而成为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秦洵重新合上门,脱下厚重的外袍往被窝里一躺。今日时辰太晚了,洗漱一番便好,沐浴什么的太过麻烦,待到明日醒来起床沐浴不迟。

    他这样想着又笑起来,若是齐璟,他肯定不能忍受不沐浴洗澡就上床睡觉。

    多日不见,很是想念他,再过几天就进宫去见他吧。

    已过子时,此刻步入元晟十一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