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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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谁家年少足风流_158 夜烛

    是夜,内室几座落地盏上皆错落置有数十蜡烛,将整个内室映照得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床榻一方小天地里因有雕花木顶和床幔遮挡,秦洵躺在里面倒不觉烛光刺目,光亮被半透明的床幔筛了筛,昏黄地蔓延进来。

    他从被褥中伸出手来,掌心一展,露出掌中那枚质地润泽的环佩。

    黑色的缨绳更衬得这枚环佩色泽莹白,上乘的玉质,入手冰凉,此刻已经被秦洵体温焐得微微温热,他仔细端详着顺环佩的圆圈状形成的金色图案,本该是白玉上掺了杂色,却像是金墨倒入水中,竟天然融散成了极为肖似龙的图案。

    这是齐璟的环佩,确切地说,是齐璟尚年幼时,皇帝赐给齐璟的环佩。

    皇帝倒也不是太偏心只将好东西赐给了齐璟,大齐宫廷里珍宝无数,上乘的玉器也不算罕见,皇帝还算公平地在膝下每个孩子出生时都赐了些珍玩,连宫里最不受宠的小公主们都能分到不错的东西,他对自己儿女们一贯大方。

    齐璟的这枚环佩却不是大方就能随便给的,因为这白环佩上天然形成的金色图案,是龙,让这枚环佩从“白玉有瑕”摇身一变,“无上尊贵”了起来。

    翻遍大齐也只得这么一枚珍贵的龙案环佩。这块玉料是大齐初建时高祖平乱,归顺的异族小国献来的贡品,高祖大为惊奇其上龙形图案,命玉匠在保留这块图案的基础上,顺着龙身蜿蜒的弧度,将玉料打磨成一块环佩,后来此环佩到了今上手上,今上爱惜多年,在齐璟将近十岁时,赐给了齐璟。

    赐给齐璟倒也没多大关系,虽说这龙案环佩确实有那么些隐喻皇帝心思的象征意味,但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明示过此环佩只归皇帝所有,毕竟天然图案哪如雕饰精巧,也就是个形似龙状,并非精雕细琢的真龙。

    只是难免叫有些人心中不快罢了。

    皇帝给每个儿子都赐了上乘质地的环佩,皇子们也都约定俗成地每每在正式场合将父皇恩赐的环佩坠在腰间示人,本不是什么稀罕事,齐璟却将近十岁都没得一块御赐环佩,直到他当年第一回上朝,小小年纪将这枚龙案环佩坠在了腰间,朝堂暗惊,右相曲伯庸的脸色当场就沉下了。

    齐璟不常佩戴这枚龙案环佩,常年妥善收管在殿内,近日皇帝离宫秋狩,他与齐瑄监国,才在五日一朝的郑重场合佩戴此环佩上朝镇场。

    此刻这枚“无上尊贵”的龙案环佩在秦洵手里把玩。

    秦洵本来倒也没打这环佩的主意。

    在栈道上齐璟问他与太后交谈一事,他知道齐璟定然是容不得他太过敷衍,轻描淡写笑言了太后想给他赐婚堂氏女一事,除了有心隐去了是被太后带入钟室交谈的细节,其余都如实相告。

    没必要让齐璟知道太后又带他入了一回钟室,左右他一根汗毛都没掉,还是别让齐璟既担心他又恼火太后。

    齐璟一贯直觉敏锐,有心细问:“就只与你说了赐婚一事?”

    “当然,她老人家这个年纪了,除了操心操心小辈婚事和堂家安稳,哪还有精力顾别的。”

    齐璟狐疑:“你这样干脆地拒绝了,她竟就善罢甘休?”他眉峰稍稍一压,“你在长乐宫都做什么了?”

    秦洵心间突地一跳,维持着笑:“太后不善罢甘休还能怎么着,她又不是当初说一不二的堂太后了,还能逼婚不成?况且她不是还有个最稳妥的襄王世孙供选,找上我不过是想在稳妥基础上再试着进一步,自然不会多为难我。”言罢他生怕齐璟继续追问,目光一垂忙伸手捉上了齐璟腰间坠着的环佩,“你最近上朝都戴这个了?”

    齐璟看了他一眼,动动唇想说什么,到底也没再追问,轻轻“嗯”了一声:“怎么?”

    秦洵松了手,胡乱想了个说法:“没怎么,忽然瞧着挺喜欢的。”

    齐璟想也没想手往腰间一解,托起他一只手,拎着环佩的黑缨捂到他掌心里:“给你了。”

    秦洵愕然,捧着这枚环佩颇有些哭笑不得:“你喝多了吧,这是能随便送人的东西?你不怕你父皇怪罪,我还想保住我这颗脑袋呢。”

    齐璟与他并肩顺着栈道往回走,极为自然地一臂揽在他腰上,云淡风轻道:“一块玉罢了,顶多我说不当心弄丢了跟父皇请个罪,没多大事,你喜欢就拿着。”

    说得轻巧,怎么可能没多大事。

    秦洵握着玉,悄悄往齐璟腰间瞟了一眼,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停下步子来再给他系回去。

    齐璟又道:“不是你说喜欢的?”

    “呃……”秦洵看看他,又看看玉,“是、是挺喜欢的。”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身上挂这么环佩叮当的东西,闲时给我摸摸就好,还是你自己用,也省得在你父皇面前多事。”

    齐璟颔首:“也好。”

    秦洵的确不喜欢往身上佩戴饰物,觉得叮叮当当响得烦人,素来一身布料轻软的鲜红衣裳,系着条同样柔软的宽腰带,爬高上低一身轻松。

    回殿后他把这龙案环佩放在了床头,朝日当天齐璟总是多些政务要处理,他沐浴完独自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着,就又把床头上的环佩拿上手把玩。

    床幔外齐璟披衫坐在桌边,借着烛盏的明光翻看桌上的一叠奏章,察觉到床榻上的动静:“光太亮了睡不着?”

    少年清音透出床幔:“大太阳下我都睡得着。”

    齐璟轻笑:“那怎么在床上拱来拱去,还不睡觉?”

    床榻上

    的秦洵动作顿了顿,摩挲一把手上的环佩,又往了眼被烛光投射在半透明床幔上的齐璟身影,幽幽叹息:“漫漫长夜,独卧空床,埋怨夫君,不念旧郎。”

    齐璟批阅的手一抖,在奏章上洇了团朱墨渍。

    他忍着笑:“别闹。”又补道,“还剩两本。”

    少年娇软一声:“好嘛。”

    半晌,他握着环佩下床,掀开床幔,去将环佩放置在了衣柜里齐璟平日放置饰物的抽屉里,回身倚上衣柜,抄手望着批阅奏章的齐璟。

    他沐浴前随手捞了件衣裳去浴池,洗完穿衣时才发现拿了齐璟的衣裳,也没在意,就这么穿着了,此刻做这倚靠抄手的举动,宽大的衣襟稍稍松散,挂在肩上的衣料随之下滑,露出漂亮的锁骨来,他也懒得动手拢一拢。

    这个角度望去正好是侧颜,内室里晚间关了门窗,不大见风,烛光平和,靠近衣柜这处立着座落地烛盏,正好将秦洵视线中的齐璟这半边侧颜映照分明,只余鬓间几分碎发遮挡的阴影,令齐璟白日里一汪静湖般的温润眉眼深邃起来。

    真好看。秦洵心下由衷赞叹。

    “齐璟,你……”

    等了等没听见下文,齐璟头也没抬,口中却问:“我?”

    秦洵斟酌道:“齐孟宣都已经给大齐添了个皇孙了,你这里……陛下,还有姨娘,或者太后、别的什么人,就没提过你的婚事?”齐璟明年开春过个生辰就十八岁了,这样年纪身边连个侍妾也无,知晓内情的不觉得奇怪,但众多不明就理的人不着急就不正常了。

    “提过。”

    “然后呢?”

    “拒绝了,就没人再提了。”

    他轻描淡写,但秦洵知道,关乎齐璟的婚娶之事定然不是家常闲叙的程度。

    秦洵沉默下来,忽然思索起白日里在长乐钟室与太后的交谈来。

    他忽而又问:“齐璟,你会容忍外戚弄权吗?”

    “不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姨娘,还有昭阳,仗着身为你母妃胞妹的荣宠,行太后这般作为,你会容得下她们吗?”

    “不会。”

    “要是你为帝以后,你的朝堂里出现了曲伯庸这样权倾朝野的,或是……”秦洵想了一下没举出例来,“或是功高盖主不自知的,你会容忍吗?”

    “不会。”

    “若是你旧时亲信恃宠生骄僭越弄权,不将你放在眼里了,你还可容?”

    “不会。”

    齐璟每句“不会”的应答,虽是简短二字,却是斩钉截铁,秦洵毫不怀疑他这副批阅奏折分心应话的形容下,出口之言的郑重意味。

    他是应该不容,秦洵列举的这些假设,没有哪个强势的掌权帝王能够容忍。

    齐璟勾完最后一本奏章,放笔时动作微滞

    。

    他大致猜得着秦洵问出这些话的缘由,定是与今日长乐宫那位脱不了干系,正寻思着要不要旁敲侧击再问问,顺道安慰一下这好似心中不安的少年,便听少年又问:“那如果做这些事的人是我呢?”

    “不会。”齐璟道。

    秦洵骤然心中坠沉。

    “我是说我不会不容你。”话出口后齐璟意识到这句回答有些歧义,连忙解释,偏过头来望着倚靠在衣柜上的少年,“你不一样,你做什么我都能容,往后你就是要我脱下龙袍给你穿去上朝,我都不会不容你。”

    他一偏过头来,整张面容都被烛盏映亮,秦洵望着齐璟一双瞬间映入蜡烛光点的墨色深眸,竟是笃信他这句状似玩笑的话是当真做得出来。

    齐璟是不一样的,秦洵心道。

    太后说错了,齐璟不是当今陛下,哪怕他被陛下培养得与其再如何相像,在秦洵这里,齐璟绝不会成为今上。

    少年有些背光的面容上勾了勾唇:“我比较喜欢你脱下龙袍跟我床上打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