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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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谁家年少足风流_121 终南

    秦洵将一桌清粥小菜一扫而空。

    他离家前用的早膳,到太极观时已过观内午膳时辰,好在他有些先见之明,从家里厨房拿帕子包了几块糕点揣在袖中,本想就着茶水垫垫肚子候着观内晚膳好了,不曾想合一道长甚是体贴地给他留了食,清淡归清淡,却是热气腾腾且口味不错。

    感动,以后再也不管他叫小道长了。秦洵吃饱喝足,揉了揉腹,再望向坐在对面笑容和煦的合一道长时,眉梢眼角都是餍足的愉悦之色。

    居然在旁人全程注视下也视而不见自若解决一餐饭,合一道长好笑地想着,又明显感觉到面前这少年吃饱后对自己的好感增了不少,他笑道:“道门清修,粗茶淡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秦三公子尽管言明。”

    秦洵心情颇好地连声应着:“客气客气,多谢道长款待。”

    正餐归正餐,点心归点心,秦洵改不掉吃完正餐再往肚子里填几块点心的习惯,还是把袖中的点心包掏了出来,置于桌上解开手帕系结招呼着合一道长分享。

    这少年在某些时候还有些孩子气,合一如此想着,道了声谢,给面子地取了块糕点捏在手上。

    “秦三公子当真想用广陵举子?”

    秦洵眸子一弯:“合一道长英明神武啊。”

    昨日差人递来太极观的拜帖只道明今日欲登门拜访,自他初至太极观到这会儿将一桌粥菜解决干净,他都没开口提过一句此行目的,合一道长却是开门见山先点破。

    “不敢当。”一顿饱腹粥菜就将他收买,他骤变的殷勤态度叫合一忍俊不禁,“是三公子自己的意思?”

    秦洵颔首“嗯”了声,笑道:“齐璟不要。”

    齐璟其实不想收用广陵公子信中所指之人。广陵公子不喜背着人说三道四,因而并不以己私示意齐璟将这位已然入京的广陵举子如何,一切交由他自行定夺的意思。但秦洵知道若不是情非得已应付场面,齐璟并不是很喜欢与品行不端的人打交道。

    当然,如果说秦洵的某些行为也可归为“不端”二字,他便算是齐璟唯一一个例外。

    分歧那时,秦洵轻描淡写笑道:“你不必与他打交道,给我用就好。”

    他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去做恺悌君子就足够了,总要有另一个人顾念家私。

    合一神色忽滞一瞬,问出句题外话:“三公子……平日不唤殿下表字?”

    秦洵下意识轻轻“啊”了声,后知后觉是自己叫“齐璟”叫得太顺口一时不察,这时候再改口自然就欲盖弥彰,他无所谓地笑笑:“小时候不懂事直呼其名,顺口了就没改。”

    小惑一解,合一问回正事:“那广陵举子,三公子为什么要?”

    秦洵吃完手上一块糕点,拍了拍指上

    碎屑:“大概因为我想试试能否对付得来吧,被广陵公子道一句‘才盈’的人,不用可惜了。”

    “那是打算如何对付?”合一道长好似并不着急结束交谈,颇有几分好奇地追问了下去。

    “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是因事而裁之。”秦洵摩挲着下巴半开玩笑道,“想必对方是为功名利禄而来,自然是威逼利诱一套上齐了,甜头嘛,我这里还是拿得出的。”忽又正色几分,“不过还是得看他入不入得殿试,出结果前我并不会插手此事,原则这种东西我总归还是有几分的。”

    文武前十入殿试者,皆是板上钉钉留朝拜官,只是官品以最终殿试排名为据罢了,秦洵并没有打算为笼络此人在考核筛选上动手脚为其谋私,只待他当真入得殿试得授官职再行笼络之举,毕竟若其才学不足以入殿试,那也就没必要为其大费周章了。

    见青年道长双眸含笑注视自己不语,秦洵又问:“道长这是在想什么?”

    “贫道在想,秦三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方才秦洵所道“愚者、不肖者、贪者”之言,出自鬼谷子之口,要知道《鬼谷子》所书多为朝堂战场纵横捭阖,几乎没有教导人做善男信女的内容,这少年年纪轻轻,竟奉此道。

    秦洵听到“孩子”二字时生生忍住了撇嘴的冲动,顺口反问他:“合一道长以为如何?”

    “娇纵任性。”

    秦洵脸上笑容差点就挂不住。

    合一大笑两声:“戏言,莫怪。”

    秦洵摆摆手:“无妨无妨,其实也没有哪里不对。”他又笑笑,“道长与广陵公子在我看来很是相似,性良,我是仿习不得了。”

    “冒昧再问,秦三公子自认如何?又认为三殿下归城如何?”

    秦洵轻轻一挑眉,有些讶异他的细问。许是午后闲适,合一道长今日似乎挺愿意同他谈天,多是在问话引他下文。

    观他迟疑,合一体贴道:“多有冒犯,家师托问,道是若三公子不好回答便不必为难。”

    太虚真人问他这个问题?倒也不是不好回答,只是若这样的问题仅为面前的合一道长闲谈时好奇,秦洵半真半假寻思个得体说辞应付便好,然既是应与德高望重老道长的回答,秦洵斟酌半晌,说了实话。

    “广陵公子这样的读书人,道长这样的清修者,你们都是君子,我不是,所以我擅自为己松除了些礼度上的束缚。齐璟……算不得完全的君子,只是他比我好太多了。”秦洵说起后句时脸上淘气神色一闪即逝,“广陵公子与道长你,可称十足十的恺悌君子;齐璟吧,他是九成的君子,余的一成阴晦是因他生为帝子诸多无奈;至于我,我是九成的小人,余的一成

    良心,不过是想让自己与为数不多的诚待之人相顾时,至少能对他们问心无愧。我与齐璟共应诸事之时,惯常他为君子我为小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偶尔我想捡起一回良心了,他也能代我翻覆一回手腕,我们默契从来都很好。”他放松身子靠上椅背,“我们这样的身份,不适合将性子养得像你们一样良善,你们那样的性子,也不适合在权争之事上涉足太深。”

    合一无端生出个念头,他想这少年如今归来帝都,若是各方始终如此放任他,怕是仅仅待上个小几载年岁,他就能顺理成章长成长安朝堂熏催出的权臣新芽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谬赞,贫道惭愧。”

    “实话实说罢了,我才不会真为一顿饭就将你夸上天。”秦洵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尤其在这种坐了许久马车,再耗费不少体力登山,又饱餐一顿的时候,瞌睡劲踩准时辰往上涌,他掩着口不顾形象地当着合一的面打了个哈欠,又笑着道,“我这种人啊,一个两个便罢,多了就得为祸人间,还是多些道长和广陵公子这样的人才能养出个好世道,像齐璟一样也不错。”

    “且不论是非,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秦三公子够称得上是清醒过活了。”纵然诸多观念相悖,合一倒是并不讨厌这少年,见其面有倦色,知道当将谈话收尾了,便道,“广陵公子料着三公子知晓其人,定然会想收用,也定然会直接来问贫道,托贫道给三公子带话四字:王侯将相。”

    秦洵下意识顺口接道:“宁有种乎?”

    约莫不对,奚广陵的性子哪说得出这样呛人的话。

    合一道长将四字二分重复了一遍:“是:王侯、将相。”

    秦洵沉吟半晌,福至心灵明了个中意味:“微之受教,承蒙教诲。”

    “至于三公子想问那人姓名,书信者广陵公子意欲留人薄面,贫道又怎好口风不严,其人姓名不便直言相告,然,此人与三公子当日广陵市集一面之缘,若三公子尚记其嗓音身形,想来是好辨认的。”

    他这样说,秦洵立马记起了当日偷走他荷包的那个书生窃贼。

    观他神色似已想明,合一起身告辞,秦洵笑言一句“多谢道长”,将他送至房门外,忽问道:“对了,怎么没见你家小神棍?”

    “云真?”合一对于他给自己小师侄起的别称有些好笑,“江南至长安舟车劳顿,此趟多有匆忙,不适合带上孩子,暂且将云真和云宵托广陵公子照看了。”

    合一从安置秦洵的客房离去,秦洵躺上床榻,午睡前又将奚广陵留的“王侯将相”四字思量一番。

    先生的意思,不外乎是叫他分清“王侯”与“将相”之别,“王侯”为爵,“将相”为臣,他做世家公子

    时,一举一动造成的影响囿于身周,尚可倚仗祖上荣光蔽于祖上余荫随心所欲,一旦入朝为官,位极人臣,一决一策影响的就是整个大齐社稷,必须承担起朝臣的责任,三思而后行。

    此番终南山一行,直到翌日秦洵用过早膳,被合一道长领着转了一圈诗云“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景致,磨蹭到午时又蹭了顿观内午膳,收整了自己来时的小包裹准备打道回府,都未见当日中秋朝宴上那位华发银须的老道长露面。

    来前齐璟托他向太虚真人问安,老人家不露面,秦洵只得转托了合一道长。

    合一将他送去山门,路上笑道:“贫道原本以为,粗茶淡饭陋室简榻,三公子会有些住不惯的。”

    “客气了,叨扰两日,承蒙款待。”平心而论,不知是否是平日精细饭食吃得太腻,偶一回吃吃这太极观内清淡饭菜,秦洵意外觉得滋味甚佳。

    停在山门处,秦洵往连绵的终南山脉眺望许久,已过午时,山岚比早起时消逝不少,云隐的远山渐显,视野开阔。

    终南山并非仅指一座山头,而是几乎包裹住长安半边的一段山脉,他们脚踩的这座山头并非其最高一处,因其地势环境适宜而建太极观于此处。

    合一也不催他,只笑问:“公子可从此境看出什么?”

    秦洵抬手往远处一指:“才疏学浅,看不出特别的,只看远山高低峰岭,得一句‘一山更比一山高’,辨不得脚下山头形状,再得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合一不置可否,轻笑两声,袍袖一拢礼送他道:“三公子保重。”

    待那红衣身影没入山下云雾间寻不着踪迹,合一回身往观里去,没走几步停下郑重拜礼:“师父。”

    老者迤迤行来将弟子扶起,往山门处望上一眼,徐缓笑道:“那孩子稚气未脱。”

    “确然,如今他顺风顺水自是不觉,若有磕绊,恐是要吃亏的,师父可要敲打一番?”

    “姑且不必,各有造化,顺其自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