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黑色的豹子
孙医生无奈的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聊一聊你的父亲和母亲。”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也很久没有见过我，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合上记事本，认真的说道：“在一个人最早的记忆里，一定有母亲和父亲的影子。”
他还要再说什么，我急忙打断他，“有一个故事我很想和别人分享，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
显然，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又打开记事本，催促我道：“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合适听你的故事吗？”
我挠挠头，“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也许只有心理医生能听懂。”
他笑道：“现实与故事不一定哪个更荒诞。”
“大学毕业之后，我带了一瓶廉价的红葡萄酒和几本书，就动身到另一个城市的大学读法律。那是些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往后再也没有过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是一个人生活。那个时候的我，还像新生儿的指甲一样粉嫩鲜亮。但又缺乏独立生活的经验，并且身无分文。
我在江边一座古老小楼租了一间房。这里仍留有百年前流行过的瘟疫的痕迹。染了瘟疫的妖怪们将它们的后代留在了这里。
每个月圆的晚上它们成群结对的在靠近天空的地方放肆奔跑，制造出可怕的噪音。它们以没有保护的婴儿为目标，试图闯进他们的梦里，在那里制造尖叫和哭泣。
房东花了大价钱装修这里，有些房间堪称豪华。里面铺着嵌着金线的手工地毯，奶白色的皮质沙发，存满各种名酒的酒柜，垂着层层珠链的水晶吊灯，有着金色花洒的浴室比我的整个房间还要大。
这一切都在营造一种金碧辉煌的气氛，无奈事与愿违，死于瘟疫的人们留下的气息经百年不散，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到这些豪华家具和装饰上。
没人愿意再来这里居住，到处积攒着厚厚的灰尘，发出陈腐的味道。这里的时间似乎被冻结住了，导致一切都变得扭曲。人在这里停留一天，却像是老了一年。
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二楼朝南的窗户里看到一只只迟钝的大船在江上前行。周围是过去的好日子里留下的码头仓库，一间间的排在一起，高大的铁门上挂着更大的铁锁。
每当有大船经过，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留恋往日自由时光的幽灵便出来狂欢一番。
受到瘟疫影响的还有房东和他太太。房东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却不妨碍他穿戴的像个爵爷。他的身体里装的不是人类的器官，是一层层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名酒，大部分我没有听说过。
他声称做所有可以赚钱的买卖，只是没有赚到钱。当然他没有赔钱，赔钱的永远是他的合伙人。他的言语永远如狡猾的名画贩子般谦卑得体。他神情痴狂，眼睛微润，通过贬低自己的天赋显示对艺术的热爱。
他对自己拙劣的表演深感满意，毫不怀疑再铁石心肠的观众也会被自己的深情打动。他是如此卖力的表演，到最后，尚存一丝理智的合伙人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样一个纯情又深情的人太冷酷。直到他又一次赔光他们的钱。
穷也是分等级的。他的穷是上个月还能请美丽的女郎喝卡尔茴香酒，这个月只能请她们喝讲不出故事的美国威士忌。
而我的穷是夏天的早上喝着前一个冬天煮咖啡留下的咖啡渣第一百次煮过后的甘露。
他毫无顾及的让我看到他在后台所做的种种准备。比如写剧本、对台词、招募演员、布置灯光、道具、补妆扑粉、更改剧本、讨价还价，所有不能被他的观众，就是那些潜在合伙人看到的场景，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其他人当然只能看到他在台前的表演。
这对我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在没有钱进剧场的日子里，我的脑中响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欣赏着拥有东方面孔的威尼斯商人，耳中响起命运交响曲作为配乐。
即使再糟糕的骗子终其一生也会交到一两次好运。我的房东终于交了一次好运。可惜他的好运只持续了不到一天。答应资助他大笔金额的那位合伙人，就在原定支付资金的那个晚上死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房东。
毫无疑问，一个人的死亡会对他周围的人造成各式各样的影响。只是如此戏剧性的结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只有神灵才能写出如此烂俗，又让人目瞪口呆又的结局。我不知道应当感觉悲伤还是站起来鼓掌叫好。
至于房东太太，她是个年轻漂亮，长腿翘臀的女人。她在这里住的太久，面皮虽然光鲜，内脏却已腐烂。只要她开口说话，不管多远，都能闻到他嘴里发出的腐烂臭气，喷再多香水也是无用。
这并不是个大问题，可是她的脑子也渐渐坏了。开始出现歇斯底里的症状。无聊、忙乱、挫折、振奋、灰心、绝望在她身上循环上演。她不需要思考，她是即兴表演的高手。
她极尽卑微的试图说服任何一个胆敢靠近她的人租下这栋房子。不出五分钟，这些无知的人就会被她这种病态的急躁吓跑。
可是对待已经租了房子的那些人，她又极尽刻薄。如果呼吸房间里的空气可以收费，她会仔细计算不会让你多吸一口气。但她又是如此公正，绝不会多收你一口气的钱。
她间歇性狂乱的眼神和颤抖的手指无一不表明她的世界将要崩塌。但她无疑是美丽的，只要她满足于美丽，甚至会显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娇态。
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她病态的活着，却没有生病。
她的种种矛盾的特质诱惑了我，有好一段时间我为她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我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搬到这里。没过几天，天气炎热起来。房间里潮湿闷热，我常常在夜间醒来，精神恍惚，以为自己躺在热带雨林里，眼前闪过一片支离破碎又稀奇古怪的景象。
除我之外，这个热带雨林里还有一只黑色的豹子。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黑色的豹子会出现在热带雨林。热带雨林太挤，太忙乱。太阳靠的太近，升起的太快。夜晚太短。这导致他呼吸的太快，饭吃的太快，醒得太快。这只住在热带雨林的黑色豹子得了哮喘，消化不良，失眠症，皮肤被晒伤。
黑色的豹子和热带雨林实在是不协调。我一直在想，黑色的豹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热带雨林里？可惜一直没想明白。
有种巨大的蟒蛇和热带雨林比较搭。它们缠绕在巨大的树冠上，懒懒的，不会流汗，感觉不到热。对它们来说，热带雨林的雨水就像早晨的淡咖啡，既解渴、舒爽，又让人振奋。
哦！忘了告诉你，我住的屋子里有一只幽灵。我们和平相处，尽量不打扰到对方。
不知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姐姐？”
孙医生摇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姐姐。”
“她是我的表姐，后来精神出了点问题，据说得了很严重的神经衰弱。那个时候我没有什么朋友，就想问问幽灵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可是他也得了和我姐姐一样的病，神经衰弱。
我非常的愤怒！
幽灵被我的愤怒吓坏了，终于悄悄的和我说，黑色的豹子生活在热带雨林里是会得神经衰弱症的。即使治好了他的哮喘、消化不良、失眠症、皮肤病，还是逃不过神经衰弱。
你觉得，我和她谁更像精神病人？他们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却把我送进大学。他们搞错了，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换一换吗？”
孙医生静静的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黑色的豹子最后离开了热带雨林，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可以安心呼吸，慢慢吃饭，可以睡觉，不被灼热的阳光炙烤，可以自由奔跑不会筋骨孱弱，天空下会有一片容身之地，可以不用承受无止尽的雨水冲刷。”
孙医生忽然打断我，说道：“这是《猫和月季花》里的情节吧。”
我点头，心里很是惊讶，“你居然知道这本书？”
他笑道：“我的女朋友很喜欢这本书，我只看过里面的几章，完全没想到会是你写的。这本书和你写的另一本书《为强奸犯辩护的女律师》的风格完全不同。”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也很久没有见过我，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合上记事本，认真的说道：“在一个人最早的记忆里，一定有母亲和父亲的影子。”
他还要再说什么，我急忙打断他，“有一个故事我很想和别人分享，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
显然，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又打开记事本，催促我道：“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合适听你的故事吗？”
我挠挠头，“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也许只有心理医生能听懂。”
他笑道：“现实与故事不一定哪个更荒诞。”
“大学毕业之后，我带了一瓶廉价的红葡萄酒和几本书，就动身到另一个城市的大学读法律。那是些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往后再也没有过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是一个人生活。那个时候的我，还像新生儿的指甲一样粉嫩鲜亮。但又缺乏独立生活的经验，并且身无分文。
我在江边一座古老小楼租了一间房。这里仍留有百年前流行过的瘟疫的痕迹。染了瘟疫的妖怪们将它们的后代留在了这里。
每个月圆的晚上它们成群结对的在靠近天空的地方放肆奔跑，制造出可怕的噪音。它们以没有保护的婴儿为目标，试图闯进他们的梦里，在那里制造尖叫和哭泣。
房东花了大价钱装修这里，有些房间堪称豪华。里面铺着嵌着金线的手工地毯，奶白色的皮质沙发，存满各种名酒的酒柜，垂着层层珠链的水晶吊灯，有着金色花洒的浴室比我的整个房间还要大。
这一切都在营造一种金碧辉煌的气氛，无奈事与愿违，死于瘟疫的人们留下的气息经百年不散，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到这些豪华家具和装饰上。
没人愿意再来这里居住，到处积攒着厚厚的灰尘，发出陈腐的味道。这里的时间似乎被冻结住了，导致一切都变得扭曲。人在这里停留一天，却像是老了一年。
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二楼朝南的窗户里看到一只只迟钝的大船在江上前行。周围是过去的好日子里留下的码头仓库，一间间的排在一起，高大的铁门上挂着更大的铁锁。
每当有大船经过，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留恋往日自由时光的幽灵便出来狂欢一番。
受到瘟疫影响的还有房东和他太太。房东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却不妨碍他穿戴的像个爵爷。他的身体里装的不是人类的器官，是一层层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名酒，大部分我没有听说过。
他声称做所有可以赚钱的买卖，只是没有赚到钱。当然他没有赔钱，赔钱的永远是他的合伙人。他的言语永远如狡猾的名画贩子般谦卑得体。他神情痴狂，眼睛微润，通过贬低自己的天赋显示对艺术的热爱。
他对自己拙劣的表演深感满意，毫不怀疑再铁石心肠的观众也会被自己的深情打动。他是如此卖力的表演，到最后，尚存一丝理智的合伙人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样一个纯情又深情的人太冷酷。直到他又一次赔光他们的钱。
穷也是分等级的。他的穷是上个月还能请美丽的女郎喝卡尔茴香酒，这个月只能请她们喝讲不出故事的美国威士忌。
而我的穷是夏天的早上喝着前一个冬天煮咖啡留下的咖啡渣第一百次煮过后的甘露。
他毫无顾及的让我看到他在后台所做的种种准备。比如写剧本、对台词、招募演员、布置灯光、道具、补妆扑粉、更改剧本、讨价还价，所有不能被他的观众，就是那些潜在合伙人看到的场景，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其他人当然只能看到他在台前的表演。
这对我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在没有钱进剧场的日子里，我的脑中响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欣赏着拥有东方面孔的威尼斯商人，耳中响起命运交响曲作为配乐。
即使再糟糕的骗子终其一生也会交到一两次好运。我的房东终于交了一次好运。可惜他的好运只持续了不到一天。答应资助他大笔金额的那位合伙人，就在原定支付资金的那个晚上死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房东。
毫无疑问，一个人的死亡会对他周围的人造成各式各样的影响。只是如此戏剧性的结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只有神灵才能写出如此烂俗，又让人目瞪口呆又的结局。我不知道应当感觉悲伤还是站起来鼓掌叫好。
至于房东太太，她是个年轻漂亮，长腿翘臀的女人。她在这里住的太久，面皮虽然光鲜，内脏却已腐烂。只要她开口说话，不管多远，都能闻到他嘴里发出的腐烂臭气，喷再多香水也是无用。
这并不是个大问题，可是她的脑子也渐渐坏了。开始出现歇斯底里的症状。无聊、忙乱、挫折、振奋、灰心、绝望在她身上循环上演。她不需要思考，她是即兴表演的高手。
她极尽卑微的试图说服任何一个胆敢靠近她的人租下这栋房子。不出五分钟，这些无知的人就会被她这种病态的急躁吓跑。
可是对待已经租了房子的那些人，她又极尽刻薄。如果呼吸房间里的空气可以收费，她会仔细计算不会让你多吸一口气。但她又是如此公正，绝不会多收你一口气的钱。
她间歇性狂乱的眼神和颤抖的手指无一不表明她的世界将要崩塌。但她无疑是美丽的，只要她满足于美丽，甚至会显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娇态。
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她病态的活着，却没有生病。
她的种种矛盾的特质诱惑了我，有好一段时间我为她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我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搬到这里。没过几天，天气炎热起来。房间里潮湿闷热，我常常在夜间醒来，精神恍惚，以为自己躺在热带雨林里，眼前闪过一片支离破碎又稀奇古怪的景象。
除我之外，这个热带雨林里还有一只黑色的豹子。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黑色的豹子会出现在热带雨林。热带雨林太挤，太忙乱。太阳靠的太近，升起的太快。夜晚太短。这导致他呼吸的太快，饭吃的太快，醒得太快。这只住在热带雨林的黑色豹子得了哮喘，消化不良，失眠症，皮肤被晒伤。
黑色的豹子和热带雨林实在是不协调。我一直在想，黑色的豹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热带雨林里？可惜一直没想明白。
有种巨大的蟒蛇和热带雨林比较搭。它们缠绕在巨大的树冠上，懒懒的，不会流汗，感觉不到热。对它们来说，热带雨林的雨水就像早晨的淡咖啡，既解渴、舒爽，又让人振奋。
哦！忘了告诉你，我住的屋子里有一只幽灵。我们和平相处，尽量不打扰到对方。
不知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姐姐？”
孙医生摇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姐姐。”
“她是我的表姐，后来精神出了点问题，据说得了很严重的神经衰弱。那个时候我没有什么朋友，就想问问幽灵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可是他也得了和我姐姐一样的病，神经衰弱。
我非常的愤怒！
幽灵被我的愤怒吓坏了，终于悄悄的和我说，黑色的豹子生活在热带雨林里是会得神经衰弱症的。即使治好了他的哮喘、消化不良、失眠症、皮肤病，还是逃不过神经衰弱。
你觉得，我和她谁更像精神病人？他们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却把我送进大学。他们搞错了，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换一换吗？”
孙医生静静的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黑色的豹子最后离开了热带雨林，去了另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可以安心呼吸，慢慢吃饭，可以睡觉，不被灼热的阳光炙烤，可以自由奔跑不会筋骨孱弱，天空下会有一片容身之地，可以不用承受无止尽的雨水冲刷。”
孙医生忽然打断我，说道：“这是《猫和月季花》里的情节吧。”
我点头，心里很是惊讶，“你居然知道这本书？”
他笑道：“我的女朋友很喜欢这本书，我只看过里面的几章，完全没想到会是你写的。这本书和你写的另一本书《为强奸犯辩护的女律师》的风格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