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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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良性的沉默

    灵君的沉默寡言是良性的,这和张巡尽量不对当事人说谎有异曲同工的妙处。良性的沉默不会被误读,之所以加上“良性”二字,是这个沉默的主人选择保持沉默的初衷,不是为了逃避问题,或者故意叫人难受。

    我想起那天,我们三个人在那家相当正宗的日本料理店里吃晚餐,她的沉默清清楚楚的向我们诉说了一件事:她对新男友的不信任。在知道王晋就是灵君新男友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她那天的沉默。

    在和李刻谈过之后,我终于能肯定,之前对王晋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他的身后有个不清不楚的漩涡,足以让靠近他的人摔个头破血流。

    我在那家日本料理店等灵君。这回没人带我去包间,我只好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旁。这个时间出现在一家饭店,还是有些尴尬的。对大部分人来说,最晚的午饭已经吃完,最早的晚饭还没开始。

    上次的服务员是个小姑娘,这次变成一个身躯庞大到有些吓人的大叔。他把所剩不多的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极小的发髻,掩盖了光秃秃的地中海。他让我想起法国老电影里面的看门人。守着一栋楼里所有住户的秘密,脸上永远是一副恭敬又单纯的笑容。

    “您是灵君小姐的朋友?”他的发音过于标准。这是在外国人说汉语的时候人才会出现的问题。

    “是的,我在等她。请问您是?”我笑着询问。

    “我是新来的服务员,我叫小林。”

    我看看他身上穿的这套休闲服,恰好东吴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只是尺码小了些。它的价格大概相当于这家饭店的服务员半年的薪水。

    他这么说,是在向我展示他的幽默吗。我领受了他逗趣的好意,抿嘴一笑。

    厨师从传菜的窗口探出头来,“老板,你又在骗女孩子了!”

    他眼睛一瞪,孩子气的圆脸皱成一团。我和厨师立刻被他搞怪的表情逗乐了。

    笑过之后,我对他说:“谢谢你陪我聊天,我想灵君应该是来不了了。”

    他立刻眉开眼笑,“您太客气了。”又安慰我道:“灵君小姐和他的男朋友很久没来,她可能是太忙了。”

    “您认识灵君的男朋友?”我压下好奇,假装随意的问道。

    他挠挠下巴,头脑中斟酌着用词:“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去过很多地方,很会说话。不过……”他警惕着停下,意识到已经走到一处没有红绿灯的荒凉路径。

    我假装不在意的笑笑,同时逼迫大脑迅速运转,谎言脱口而出:“我们以前是同事,我也很喜欢他,还差点成为他的女朋友呢。”

    小林老板的惊讶实实在在的落在他的五官上,眉眼之间的距离被大大的撑开,下半张脸就快被挤没了。

    不等他询问,我又说:“我当时已经有男朋友,只好把他介绍给灵君认识。”

    显然小林老板喜欢灵君胜过王晋。他不满的瞥了我一眼,“你怎么能介绍自己喜欢的男人给朋友呢?”又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他就这样接受灵君小姐了?”

    我微微睁大眼睛,翘起嘴角,在脸上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无辜小傻瓜的模样。仿佛在说,这有什么不可以,没偷没抢没犯法。大概是面对外国人的陌生感给了我装模做样的勇气。

    我的天真稚气早在八百年前就没了,在这个年纪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很有违和感,我心里一阵恶寒。

    “这对灵君小姐太不公平了!”他的五官终于落回原位。

    我装作不解,“王晋也很喜欢灵君啊!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公平的?”

    小林老板终于怒了,五官又一次离位。“他男朋友……他男朋友是个花心的人。他还带了另一个女人过来,态度暧昧。”

    这下我的惊讶变成真的了。“你说他对另外一个女人态度暧昧!”

    泄露了客人的隐私,小林老板多少有些难为情。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一看这个无辜的表情,心中莫名的泛酸。看看人家,哪怕四五十岁年纪,也是一副男孩子的神情。这个无辜的表情做的,不知道比我高明出多少倍。

    我心中有了底,对他笑笑。这个笑的意思是,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我们可是共犯。小林老板果然放了心,五官各就各位。

    我独自吃过一碗拉面,向小林老板和厨师再三道谢,才从容离开。

    晚上约了东吴去正骨师傅那里查看脊椎处的旧伤。他前几日和李刻动手,不仅伤到了脸,背部还被摔在地上,这几天旧伤处隐隐作痛。看着他苦着脸,趴在地板上做拉伸,我心下感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还真是不知如何说起啊!

    这个时间去还早,回律所又太晚。我只好回家略做休息。路上很冷,我在路口等了十五分钟,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我只好裹紧大衣,往前走几步,前面的路段比较热闹。

    此时的心情很难描述。我有些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关于酒庄的生意,不管是谁在背后支持王晋,我都能理解,不过是为钱。可是,王晋找上灵君为的又是什么。

    灵君的母亲、继父,还有同母异父的弟弟早在十年前就因车祸死亡。她继承了很小一笔遗产,根据母亲留下的信件,孤身一人回到上海寻找亲生父亲。

    王晋想从灵君这里得到什么呢?如果我曾经怀着一点点希望,希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爱情的话,也已经在小林老板告诉我有另一个女人存在的时候破灭了。

    我应该将这件事告诉灵君吗?

    正当我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将我一把拽住,我立刻向后倒去。一辆摩托车几乎是擦着我的衣服呼啸而过。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耳朵里只有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

    “你眼睛有问题吗?看不到红灯亮了吗?”

    过了好一会,我听到城姐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双手撑地,跪坐在地上。两只手的掌心处火烧火燎的疼。伸到眼前一看,原来是被粗糙的路面磨破了皮,红红的嫩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我疼的一阵呲牙咧嘴。

    “你怎么会在这儿?”

    城姐使劲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灵君问我方不方便陪你一起吃饭。我刚好在附近逛街,就过来了。从老远的地方就看见你一直低头走路,心不在焉的。你想什么呢?差点又出事!”

    这里是个十字路口,人多车多,真不是一个能说私密话题的好地方。

    我只好叹口气,这事得放一放,改天再说。

    “要不你送我回家吧。”我说。

    城姐看了一眼我的狼狈的样子,点头说好。

    从品酒会上回来以后,城姐一直问我,灵君的男友如何,都被我含混过去了。她大概是认为,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又担心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让大家难堪,只好避重就轻,敷衍了事。

    城姐只将我送到楼下就离开了。

    一进门我就闻到一阵咖啡香。东吴坐在餐桌旁,从铺开的一摞图纸中抬起头。我立刻心虚的挡住羽绒服上的一片污渍。

    东吴站起身,朝我走过来,“不要挡了,裤子上也有污泥。”又问道:“摔倒啦?”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去脱外衣,心中默念,“千万不要碰到手心,千万不要碰到手心。”

    东吴看到我红红的掌心大吃一惊,还好我受到惊吓的神情,已经在刚刚的半个小时里从脸上褪去,并没有让他看出什么不妥。

    他放下心来,问道:“究竟是怎么弄的?”

    为避免再被他唠叨一番的麻烦,我打算嫁祸给城姐,“我被城姐绊倒了,她为了赎罪才送我回来的。”

    东吴将信将疑的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外面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尚未来得及被下班的人群踩脏,白色还留着原始的鲜嫩。我坐在沙发上,东吴半蹲着帮我清理伤口。雪的白光像热腾腾的蒸汽一样闯进房间,不开灯也能看清楚东吴脸上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他的头稍稍向右偏,神色间的温柔,被四扇睫毛围堵在两只眼睛里。

    在以往岁月中,我一向引以为豪的英雄气概,为了远离伤害,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付出的近乎凶狠的努力,此刻全都被收在东吴拿着药棉的手里。

    童年和少年时候,至亲之人留在这具身体上的伤痕,青年时候,初恋情人留在心里的伤痕,似乎借着此时治疗擦伤的机会,一并被眼前之人治愈。

    “你笑什么?”东吴问。

    我一愣,“我在笑吗?”

    “你看看镜子,是不是一张笑脸?”

    我抬头一看,对面的穿衣镜里果然有一张笑颜如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