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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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若孤死,燕国活,可否?

    燕王宫,灯火飘摇,夜色深黑如漆墨。坐在床前,易王眼神不离房上梁柱,看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无延道:“你就不能多等几日吗,无延……,孤当初真是看错你了。但,孤不后悔,因为好几次,孤的命都是你给救的,没了你孤也活不长。现在把命给你,也不过是把欠你的给你罢了。所以,孤王,无悔……”

    闻言,无延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深吸口气,易王强压住心头直欲咳嗽的念头,用他那嗓中含痰的残破声音说道:“只是,燕国已经传了无数代,它,咳咳咳,它,咳咳,决不能……在本王的手里给断了传承。”说话间,易王的脸上已然涨成了猪肝色,青紫中透着潮红,很是不正常。

    听着易王的话,无延背过身,不再去看他苍老的就像是宫门前即将枯死的槐树样的脸面。

    却说秦观来到第三处冷宫之处,便四下无人,因而他悄悄向屋中摸了过去。然而就在他踏进屋门的那刻,月光如霜将他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同时一根长棍也在门侧缓缓举起。

    只听的哐当一声,隐藏在门边的那人就举起了棍子,狠狠的一下敲到秦观脑袋之上。这一下,力道凶猛,竟直接将其敲晕了过去。

    话说秦观也算是谨慎了,但无奈屋中太黑,屋外月光明亮,始一进入屋中,秦观的双眼还未适应屋中的黑暗,因此扫视四周,愣是没看见有人躲在门旁。这一下,猝不及防脑袋挨了一棍子,怕是除了体修之外,其它修士都是吃不消的。秦观更是如此,连眼都没翻过去,就晕在了地上。

    噗通一声,秦观倒地。 一人影就从暗处走上门前。他先是将秦观给牢牢捆住,将门关好,就背着昏倒的秦观来的大殿中央。

    “大哥!外面那人我们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就他一个,让老三一棒子就给撂倒了。”

    “绑的可结实?”

    “非常结实,我亲自捆的,足足绕了四圈,嘿,就算是个高手被这样捆住,他也没法子给挣脱了。”

    “好吧!把他和原来门外的那些护卫别关在一起,可要让老四好好提审他一下,问清楚他是干嘛的。还有啊,你继续在这盯着,我得去下面盯着,不然他们又该偷懒不挖了。唉,都和他们说了很多遍了,这个计划要是成功,王上肯定会好好奖赏的,他们还是偷懒。”

    那人嘿嘿一笑,解释道: “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畜牲一天就给咱们一点吃的,根本就不够吃啊,我们啊,光是啥也不干就能觉着饿了,更别提干活挖地道了。”

    听罢,那被叫做大哥的壮硕中年男子轻叹口气,对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恶狠狠骂道: “妈了个巴子的,等老子救驾成功,非让这群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才行!”

    继续嘿嘿一笑,那人点点头对着中年男人道:“那好,大哥你先去盯着,我和老三接着望风。”

    中年男人没有继续接话,而是转身向着身后七尺宽的地洞里走去。那地洞,就在大殿中央,上面盖着一块木板,因为没人进来查探的缘故,也就几乎没做什么伪装。

    功名能否成就,可就看这次的行动了。中年男人心下想着,边向洞里深处走去。

    这地洞直通易王寝宫地底,乃是他们在被囚禁起的第四日开挖的。而挖地道,说白了也就是个水磨工夫,日积月累,今天挖一点明日挖一点,长期以往地洞甬道也就越发悠长。

    也幸好,那些士卒甲士从来都没有往屋里查过,不然就凭他们这么大的工程量,几乎将整个屋子都堆满的泥土,就算是傻子看见了也能想通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那些甲士从不探查屋内也是有道理的,这些人既不闹事,也不说话,就和木头一样,而长此以往那些卫士也便不

    再管他们,算是放任自流了。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一群人被缴了械,还能凭借空手挖出一条地道来。

    要说那些人干活还算卖力,短短月余而已,就已经将一条贯通宫城南北的地道给挖好了。而这些甲士对此还是一概不知。这就让人不由得一边佩服那些侍卫的保密性,一边佩服他们的效率了。

    说起来这条地道,还要归功于那领头之人,就是他花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硬是从无到有,把宫里梁柱都给拆了,而后造出了几十把木锹。硬核挖土,在这些人微弱内气的加持下,效率不比金属的铁锹差多少。

    今日!就是救出易王之时!中年男人走在幽深的甬道之中,心中暗道。

    目前,他们已经挖到了地方,就差临门一脚,就能直接将地底挖穿。想着究竟到时易王会给自己什么封赏,那中年男人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与此同时,那群手中拿捏大义的文官也已经穿过第二道宫门,来到了他们昔日上朝之地。看着空荡而凄清的殿门,众文官凡是那日在场的,无不在脑海中想起易王苍老如斯的模样。

    他们已经有一个月都从未上过早朝了,如此想来,也许易王在不上早朝称病不见任何人的那一日起,就已经被乱党无延给囚禁了起来。

    那一日晚上,他们看见身穿白衣宛若缟素的易王,也许他是在为自己戴孝也未可知。

    在这些臣子之中,有些年龄甚至比易王还要大,这些都是经历过易王登基时那场乱斗的老人。知道新王旧王交替之时,整个国家究竟会多混乱,难道样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吗!他们不由得想到,不久的将来,在燕国的废墟之上,燕王宫内,一个名为大吴的国家为其缓缓披上了他们的旗帜。见证一个国家的消亡,不知是他们的庆幸,亦或是他们的悲哀。

    心下默默祈祷,大燕能够顺利的让新主登位,这群文官继续闷头向着易王寝宫走去。

    内城也是分为两层的,外面部分是一些宫女太监,或者是像郎中令这样的内侍所住之处,同时冷宫也在外城区。而想要从外城进到内城的王宫里,需要经过一道大门,由禁卫守着,想要进去,可以,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像这样的大大门一共有四座,都是重兵把守之地。并且,光进了这一道门只是进了王城的外层而已,若想进入核心区——例如上早朝的地方、易王寝宫、易王妃嫔所住之处、以及幼时易王诸多王子所住的住处之类的地方,而若是想进入这样的地方,还需要过第二道门才行。

    第二道门内的兵力比第一道里面的守卫只多不少。

    不过,奇怪的是,那些士卒似乎接到了命令,对一众文官们没有阻拦,直接通通放行。

    这让领头的赵昌心里一阵不安,就连旁边跟着的陈文检都是眼皮子不断的跳,显然他也觉得这里面不简单。

    搞不清楚无延到底在弄什么幺蛾子。赵昌也不想了,只闷头领着一众人向着宫内走去。

    看着遥遥在望的王宫屋脊,赵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而一众文官见状也是连忙跟上。

    一阵糟乱的脚步声过后,吱呀一声,赵昌推开虚掩的宫门,便看见无延挺立在殿中。而床上,正躺着一个面色青紫的老人,正是易王。

    此时的易王,双眼微睁看着屋顶,眼底似有几分怅然也似有几分悲戚,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已然是没了生息。

    见到此景,赵昌目眦欲裂,指着无延就破口骂道:“无耻贼子,不过阉人耳,幸得帝师垂青给了你个护卫之职,而今非但不护佑陛下周全,反而倒行逆施以下犯上,当真是不为人子,阉党,无耻之极!!”

    闻声,无延只是转过身,面上无喜无悲只是挂着几分怅然,他淡淡瞥了赵昌一眼,就随即回过身去,不再理会。

    就在半刻钟之前,燕王宫内,易王尚在之时。

    坐在

    床榻上,他接过无延递过来的瓷瓶,脸上几分苦涩。先是叹息一声,易王拧开瓷瓶,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这是穿肠烂肚的毒药,你自己服下吧。”无延轻语。

    盯着药瓶看了许久,易王迟迟没有下口,他盯着背过身的无延,缓缓说道:“无延,前朝三十二年生人。父妫呈,原为赵惠文王帐前中郎将,罪之,逃入燕,幸得我父收留,三年,入朝任职,同年二月,成王崩,妫呈随太子丹犯上作乱不服遗诏,杀之。其妻儿皆发配劳苦,二年,只余一子存世。其子妫延,于第二年入宫,担任……担任孤的内侍。”

    念完,易王闭上眼睛,接着说道:“你……恨我么?”

    之后不等无延开口,他自嘲笑笑继续发声:“其实……我也挺恨自己的,弑兄上位,这么些年了,我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甚至以往常常梦到吾兄满面是血的朝我爬来索命的场景都不在梦见,却不曾想,临死之际,碰到了只鬼影子。我师父他,还好……吗。我知道,以前他就看不上我,若非是大兄死了,若非是父王立我为储君,他啊,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但是,命运啊,有时候就是如此作弄,他所看好的得意门生就这么死在了兵变之中,而他,终究是只手难遮天,摆在了那一纸诏书之下。是啊!我笨,自小除了父王,群臣无人正眼打量我,但最后!走上王位的!是孤!!而不是我兄长。”

    “孤!哈哈,孤王!!哈哈哈,还真是应了这句话!称孤道寡,这天下就还真的是孤王孤身一人。大兄死的那日,我在他眼里看到了解脱,我知道,他肩上的担子从来都是很重的,周围人的期望,帝师的严厉,一股脑的都压在了他身上,将他压得都喘不过来气。所以,那日,我遂了他的心愿,一剑了却他的凡尘。但是,那一剑斩落了,不仅是他的烦恼,还有我原本还算惬意的半生。这些年,我一直都心怀愧疚,只觉着自己夺了大兄的造化,只觉得若是大兄来做这燕王一定比孤做得好,每日夜半醒来,看到的不是寡人坐拥的大好江山,而是难以抑制的孤寂凄苦。这些年来,孤过得很不好。”易王絮絮叨叨,开始说个没完。

    接着,易王换了个姿势,倚靠在床边木杆上,愣神回忆道:“我不明白,为何当初父王要选我,假如当时父王选的是大兄,那我当一个闲散王子,该有多好。”

    叹了口气,易王沉默了会,似乎是在等无延回话,但他只等到了默然。急促的呼吸几口,他有些胸闷的咳嗽几声,忍着嗓子的火辣继续说道:“我师父……我……师父他,是让你杀了我吗。这么些年了!他失踪了这么些年了,现在要回来了吗?但是啊,孤王治不好这江山,孤王有罪,这罪责自有后人评定,他……他,咳咳,咳咳,他想指责孤还不够格!”

    咳嗽了一番,易王蔫兮兮的,之前情绪激动,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可是啊!孤王累了,孤王真的已经累了,或许,就这么撒手,对孤王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说完这番话,易王已经完全失去了浑身的精气神,他费力的睁着眼,几乎央求道:“孤愧对你们!但大燕没有!!你让孤死,可以,但孤临死前只求你一事,放过大燕。孤……求你……放……过……大燕。”

    说着,易王挣扎着就要下床。

    似乎是只要无延不点头,他就要死不瞑目一般。

    未几,易王扑通一声,从床上栽到地上,看着无延的背影,深深伏拜在了地上。

    缓缓转过身,无延面色僵硬,就这么看着易王不语。

    而得不到无延的应允,易王也就如此长跪不起,伏拜在地,任凭深秋的凉气入体,让他一阵咳嗽。

    僵持了良久,终于无延点点头,看着易王披头散发的模样,轻声道:“我,知道了。”

    听到了他这句话,易王含着笑,将药瓶之中的药物全都倒入嘴里,一口气吞下,倒在地上就没了生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