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讲故事
字体: 16 + -

第七篇 狼(三首)

    1.我是我

    王先生是个乡村教师,胆子比较小,一日去拜访朋友,二人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说到天黑,朋友留他,他说第二天还有课程,临走时朋友点了一根火葽让他拿着。回家的路要翻一条沟,朋友扛了一杆土枪送到沟沿上临别时叮咛道:沟里有狼,你害怕时把火葽摇一摇,我就朝空中放一枪,狼就吓跑了。王先生下到沟底,黑暗中他有点儿阴森,就把火葽举起来摇晃,站在沟沿上的朋友,看见了黑暗中晃动的火光,朝空中"嗵"地放了一枪,他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继续往前走。上到对面的坡上他感觉附近好像有东西,心里害怕,又把火葽摇了几下,朋友又开了一枪。从沟里上来后有一段儿平路,拐了几个弯,加上路边树木遮挡,阴森恐怖,吓得他浑身发冷、头发竖立,他拼命地抡动火葽,可惜朋友已经看不到了。他感觉周围有东西,而且离他越来越近,好像就在他身后,回头一看,吓得他尖叫一声,原来有两只狼尾随着他。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只看见黑乎乎的狼的轮廓,两双饥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贪婪地向他射来凶恶的光。无边的恐惧笼罩着他。他走狼走,他停狼停,他用手里的书布袋打,狼就直立起来呲牙咧嘴向他扑。虽说双狼不吃人,但在黑暗的旷野中,这狼的凶相可以夺走人的胆气、压低人的声音,恐惧使他乱了方寸,心慌气短,口干,脑子一片空白,两腿发软,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左躲右闪,手里不停地甩着布袋,玩游戏似的往前挪动脚步。前面有一村庄,村头有他一家亲戚,好不容易摸到亲戚家门前,他的书布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抡断了,手里只捏了一截布袋系,几本书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饥饿的狼还是紧盯不放。他将背靠住大门,对视着随时要扑上来的恶狼,用脚猛踹门板。

    亲戚听见敲门声问:"谁呀?"

    "我"他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又细又小地震颤着。

    "你是谁啊?"亲戚又问。

    "我是我。"看着面前的两只恶狼仍旧紧紧相逼,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语无伦次地回答。

    听着这奇怪的声音,亲戚不知是人是鬼,又问:"你从哪里来?"

    "我从来处来。"他已经吓破了胆,完全说不清话。

    亲戚隐约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小心地打开大门,他"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大门里头。亲戚认出是王先生,问怎么了,他指指门外只说了两个字:"来啦"。亲戚出门查看,什么也没有。家里人出来帮忙把他搀扶回家,他爬上炕,一头钻进被窝。正好隔壁妇人生孩子,妇人嗷嗷叫唤,吓得他浑身筛糠,直把被子往头上蒙,嘴里嘟囔着"来啦,来啦!"

    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亲戚好奇地询问,才知道了原委。

    “八十岁老儿没见过狼撵,不知道害怕。”母亲通过这则笑话告诉儿女:在困难和危险面前不能怯懦,要勇敢面对。,

    2,狼皮

    热闹非凡的店头古镇,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有条窄巷子却特别寂静,走进巷子你仿佛到了民国,两侧不知是哪辈人留下来的老房子。巷子中部有这么一个坐北面南的庭院:上房是三间旧瓦房,里面有小门连通,头顶是陈年老旧的梁柱裸露,黑呼呼的一片,中间是厨屋,东厢原先是老伴儿住着,她身体一向不好,老头为了给她添点儿阳气,将一张大大的黄色的狼皮铺在她身下,就这也没留住她,不久前她还是走了,狼皮依旧铺在炕上,家里只剩下老头王喜成一个人。

    西厢的屋子里王喜成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木柜,取出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半袋子硬梆梆的东西,他厚厚的嘴唇向左边歪了几下,双眼皮一挤,两行老泪顺着深深的皱纹从那长长的脸上慢腾腾的流了下来。一双粗大的手颤颤巍巍地解开扎在袋口的绳子,提起袋底稀里哗啦地往炕上一倒,然后爬上炕慢慢的摩挲着。这是一大堆军功章,每一枚都纪录着他辉煌的历史。

    王喜成是个粗人,行伍出身,人高马大,年轻时身体强壮,脾气一上来,眼珠子一瞪就像两颗鸡蛋圆溜溜地往外冒,打起架来不要命,所以镇上人称他王疯子。抗战时他是林彪的部队,是优秀战士,是英雄,曾经战功赫赫,有一回与日军激战一夜,一个营的人全部阵亡,他也挂彩昏迷了一夜,早晨的阳光把他从昏迷中照醒,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看,战友们都躺在地上,他摸摸这个、摇摇那个,没有一个活的,他从地上拾了一支枪,回到了团部。抗战中他杀敌无数,象这样的战斗在他看来都不算啥。他的教条是:胆正逼邪、怕死鬼喋。抗战结束后,部队提拔他当干部,安排他进城工作,他说他不识字,进城工作没意思,还是回家种地好,于是,他回到了镇上。

    从部队回来种地,娶妻生子过日子,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神州大地上经历了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多次自然灾害,使得许多地方人烟稀少,狼虫虎豹就成了灾。镇里经常有谁家的猪羊被狼吃了,甚至有某村的娃被狼叼走了的传言。人有三年旺,神鬼不敢撞;人有三年衰,神鬼撵着逮。可在乡亲们的眼里王喜成一辈子都是旺的,没人敢惹,就连狼也不敢惹他。一个夏夜的黎明时分,刺耳且急促恐惧的猪叫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冲到院里拉了一把铁锨朝猪圈跑去,好家伙,一只好大的黄狼正在撕扯着他家的老母猪。

    他大喝一声:"狗日的,不想活了!"抡起铁锨就打。

    圈墙阻隔,没有打着。狼被他这气势一惊吓,放开母猪,越墙跳串而逃,他提着铁锨尾随紧追。狡猾的狼拐弯抹角、穿巷跳跃,企图摆脱他的追赶,可狼哪有他对这里的地势熟悉。他将狼追出了镇子,狼奔向山坡,他紧追不舍,一直从川里追到了原上。原上是一马平川的庄稼地,刚刚收过麦子,玉米还没有长高,狼无处躲藏,就往一个村子里钻。村子不大,狼很快就被他追了出来,如此再三过了几个村,追的狼拉稀放屁,夹着尾巴没了一点儿狼气,可王喜成的胆气正旺。一直追到日上三竿,田地里干活的人看见一只硕大的恶狼被人追赶,无不惊讶,有人认出了他,拉开嗓门喊:

    "喜成,别追了,追急了,小心狼返回来咬你!"

    王喜成已与狼斗红了眼,此时他的血气正旺,看的人都惊呆了,人们仿佛看到了他在战场上英勇地追杀着日本鬼子。不要说是一只恶狼,就是日本天皇来了,他也敢拍上一锨。狼实在是跑不动了,猛然回头,直立起来嚎叫着张牙舞爪向他扑来,他怒吼一声,抡起铁锨照准狼头狠狠地拍了下去,狼瞬间瘫软在了地上。刚才还在为他担心的人们欢呼着围过来看希奇,确认这祸害乡里的恶狼真的死了,七手八脚帮他把狼抬回了家,这事惊动了整个古镇,王疯子的名传得更远了。

    那张剥下来的狼皮一直铺到了现在。老来不说少年话、英雄不提当年勇,摩挲着那一堆勋章,王喜成老泪纵横,每一枚勋章都饱含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他把它看得比命还珍贵,可是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他那一堆已经旧的掉色的铁片片,各级领导一门心思升官发财,孩子们感兴趣的只是那张已经铺了五十多年的狼皮,狼皮一直被古镇的人传说着,可有谁还能记得他曾是一位抗战功臣、民族英雄呢?

    3,狼口逃生

    我把狼当成了狗,它闻了我的手。

    1973年也就是我十一岁的那年正月,母亲有了长孙,乐得她整天抱在怀里哄着。我养了两只长毛兔,一只灰的一只白色的,很可爱,白天经常从窝里钻出来跑到园子里吃菜玩耍。五月份的一个夜晚我放学回来吃过晚饭,发现窝里不见了兔子就去园子里找。老屋的院子很大,坐北面南,由一人来高的土台把院子分成了上下两层,站在大门口往里看好像是古代的宫殿。台阶上面是三孔土窑,土窑门前是两丈多宽的平地,叫上院里,上院里的西边是石磨和用砖垒的乒乓球案子;东边是柴摞和鸡窝。土台以下叫下院里,这便是园子,圆子里是各种果树,屋里通向大门的路将园子分成了两部分,东边从上往下依次是猪圈、桑树、林锦树、接杏树、柴房和大门。西边的树就多了,有几种苹果树,分别是:竹光、青香蕉、黄元帅、未竟等,还有梨树、软枣、核桃树各一颗,西南角是厕所。紧挨土台是一排尾花开的正艳,树挂果没有几年,都不算大,树间种了些蔬菜和向日葵。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园子就像一个凉爽清净的公园。

    园子里的葵花即将成熟,象挂在树上的草帽,月光照得葵花背面泛白,我以为那是兔子,即将走到乒乓球案子前时,我边走边喊:"兔、兔!"突然我的右侧慢悠悠走来了一只狼,它用鼻子闻着我的右手,我低头一看灰秃秃的并不大,以为是村里谁家的狗跑了进来,抬起手狼照狼头上一拍说:"狗!"它用眼睛看了我一下绕到了我的身后,我发现它的尾巴粗且拖在地上,刚才那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猛然间我想起了几天前村民围住了一头狼,一个女人给她的孩子教导说:狼的尾巴粗且拖着,我立刻判断这是一只狼。我被吓蒙了,站在原地喊:"狼、狼、狼、-----“我希望用喊声能叫来大人,也希望用这喊声能吓走狼,可我感觉这喊声就像在梦里,竭尽全力地喊,声音就是出不来,我回头看见母亲抱着孩子走到屋子门口向外看了一下又转了进去,听见大哥和大嫂在西边的窑洞里说话的声音,可他们就是听不到我的喊声。回头时我看见墙角立有一根扁担,想拿过来打狼,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狼还在身后打量着我,看着我这堆肉它有些口馋,虽然我长得瘦小,可我这十一岁的年龄也让它犯难,我已魂飞魄散,有些绝望,脊梁骨簌簌的发凉,头发竖起,浑身鸡皮疙瘩。正在这时,乒乓球案子下面的老母猪"嗷、嗷"地叫声给我增加了一点儿胆量,我不再孤独,一只小猪从乒乓球案子下窜了出来,奔往东边柴摞下的兄弟们逃命,狼一步跨了过去,张开大嘴将可怜的小猪从头至尾一口咬住,小猪都没来得及叫唤一声。我还在原地喊着"狼、狼"。

    就在这同时,母亲又转到了门口,问:"你喊啥呢?"

    我颤抖的声音回答:"狼!"

    母亲问:"狼在哪里?"

    "在这儿"我用手指着。

    母亲顺着我的手一看:"啊,就是狼!"抱着孩子跑到院里,喊:"老大,快来打狼!"母亲这么一喊,狼嘴里含着那只小猪跳上园子西边的墙逃走了。西边院子住着七爷家,母亲接着又拼命地喊:"七叔,快出来打狼!"

    只听得七爷吃惊地喊了一声:"好家伙,这么大!"狼贴着他面前跑了过去。

    这事儿立刻轰动了全村,大哥和几个堂哥拿着农具打着手电朝狼逃走的方向追去,找了一夜,什么也没找见。几天后在外工作的父亲得知了我狼口逃生,带回来了三件武器:一杆七九式步枪、一杆红缨枪和一把杀猪刀。从那以后,狼渐渐地消失了,这些武器都没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