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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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2)

    春天到底是来了。

    在黄河边的农场,方旭头戴草帽像个老农一样在田间地头操持庄稼。虽说他依然是副总指挥,但他不再过问生产上的事,省得有些人听不得反对意见闹心。离开了勾心斗角之地,他反倒感觉一身轻松,每天置身在田野里,看着播下的种子钻出地皮,一天天变得翠绿,心情很是怡然。

    远在乡下插队的建华也在田野里劳作,妇女们边干活边叽叽喳喳,有些口无遮拦的人还不害羞地说荤话,惹得大家笑疼了肚子。是走来的生产队长让肆无忌惮的的妇女们住了口,赶紧低头挥动锄头。

    建华在地埂边挖土,知道队长就站在自己身后,她装作没看见,故意把铲起的铁锨向后一扬,身后的队长顿时被土肥弄得灰头土脸,想发作却又没有缘由,抖抖土,悻悻然转身训斥偷懒的妇女们了。待他发泄完背着手走远了,那些婆娘们冲他唾口水,建华暗暗嗤笑。

    随着夏日的到来,几场大雨形成的山洪将新修的水库大坝摧毁,聚起的水淹没了下游正在拔节的玉米和刚刚趋向成熟的小麦。村支书被上级撤了职,大小会议开始对他进行批判。一夜之间,老支书头发花白了。从工地上回来的其他知青说,大坝毁了,这不全是老支书的错,水泥太少,上部基本全靠砂石夯筑,不毁才怪。就这公社的干部还作为先进典型开现场会,到处宣传,他们的错呢?

    夏日的一个午后,为躲避其他知青点来游串的男知青火热、贪婪、厌恶的纠缠,建华离开宿舍信步来到了森林的边缘,林中消遁的酷暑让她享受着凉爽的惬意。黑黝黝的林地里,阳光从针叶的缝隙筛下来,使得林子神秘而富有奇趣。遍地的蘑菇像小伞一样撑开,红艳艳的被当地人称作野牡丹的芍药花在一片空地上开得红火。她边采摘着花朵,边向深处走去。林子里的色彩不断变幻着,串珠般的光线不见了,淡蓝色变成了灰暗色,阴影在不断扩大。一只野兔从眼前窜过去,她吓了一条。抬头望去,悬崖上一双明灭的蓝眼睛正对着她,跟着传来老鹰可怕的叫声。

    她本能地想后退,却分明已经听见了一个人粗重的脚步声。那是个打猎的人,在起初的愣怔后,不知是他野味吃多了的缘故还是面对如此漂亮夺人眼球的佳丽而使他眼球充血,他犹如看到了惊恐中的猎物,脚步坚定地走向了恐惧中有些颤栗的如同画中之人。

    她转身就跑,边跑还不停回头。

    也许是她的胆怯撩动了他的贼胆,就在她被树桩绊倒还未爬起的时候,他像狼一样扑了过去。

    她喊叫着、挣扎着、反抗着……

    无济于事,她的衬衫被可恶的猎人疯狂地撕裂。

    她只感到天阴了,头顶一片阴霾。绝望了的她已经无力反抗,只剩下了屈辱的泪水。

    猛然间,她听到贼人疼痛地叫唤了一声,继而身子也滚到了一边。

    一个手握树枝的人出现在建华眼前,她认出他就是曾在公社宣传队时那个会拉小提琴的曲静波。他是受不了难当的酷暑,到森林里寻得片刻安逸,不想遇到猎人对施暴的场面。

    “是你?”曲静波没想到她会是建华,自宣传队解散后他再没见过。

    建华赶忙扯破碎的衬衫遮挡胸部。

    曲静波血往上涌。

    “啊,你身后……”坐起的建华惊叫一声。

    曲静波转身,看见那个打猎的把老铳枪对准了自己,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那人逼了上来。

    “怎么,你敢开枪?来呀,朝这儿打,有种你开枪老子我服你。”曲静波护住了身后发抖的建华。

    惊恐中的建华瞪大了眼,她真害怕那贼人手中的枪会喷出火舌。

    然而他没有,不甘心地后退几步,一声不响地转身消失在茫茫林海。

    “吓坏了吧?”

    她潮红着脸点点头。

    “以后别再单个进林子,这世道不太平。”

    她说:“点上那些男知青太烦人,流里流气的。”

    “所以你出来躲清闲。”

    “是,这样挺好,谁知……”

    “还是当心些的好。”

    她叹口气:“唉,不说这些了,烦心。你最近好吗,再也没见过你。”

    “还行,老样子。”

    她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森林的天说变就变,雨在毫无预示的情况下立马落了下来,雨点打在叶片上格外的响。

    “雷雨天不能在林中久留,当心遭击。那边有个牧羊人遗留的土窑,去那躲一躲。”

    他拽着她慌张地奔跑,跌跌撞撞,总算进了土窑。窑不大,也刚够两人蹲伏。淋湿的衬衣贴在身上,她和他的臂膀挨在了一起。发觉了,她望边上缩了缩。窄小的空间里,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那香气是怡人的。

    东边日出西边雨,对面沟壑的那一边阳光灿烂。

    然山洪却下来了。

    “这点雨还出现山洪?”她疑惑。

    “你不看,在林中时西边的天都黑了,一定是上游下了暴雨。”

    满沟谷的大水恣意地喧嚣着,犹如脱缰狂奔的野马,澎湃的洒脱、势不可挡。

    她和他坐在半坡上的石头上,俯瞰山下的山川、河流、村庄,岸堤杨柳拂摆,磨坊转动。雨后的空气清新,就连心儿都感觉到了恬静。究竟是景色惹出了世间男女的痴缠,还是因为人世的风月,使得山花如此妩媚。

    落日的余晖照着荒凉的草莽、孤独的牛车、单调的脖铃,旷野愈发格外空寂。离开林子和曲静波在暮色里告了别。月明星稀,蛐蛐在窗外叫得不知疲倦。躺在床上的建华想念着远方的亲人,或许也在想那个会拉提琴的曲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