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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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1)

    新年刚过,冬日寒冷的晨风里传来声声低回的哀乐,悲恸的电波在长空仿佛凝固成一团,人们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然,他走了。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在苍茫大地写下了:他是这样的人。两袖清风去,一世留英名。自古以来,清官可谓众多,像他那样的人又有多少。不用树碑,在芸芸众生的心里写下了:他就是那样的人。

    窗外的雪花悄然飘起,大地素裹,远山含白,草木齐悲。

    那一刻,方旭坐在沙发上陷入长久的沉默。

    早饭好了,子惠端来一碗稀饭、咸罗卜放在茶几上,瞭他一眼,没敢打搅。建军和建丽洗完脸看见父亲凝峻的脸色,连早餐都没有吃,各自拿一个馒头背上书包匆匆出了门。那个悲戚的早晨,在整个中国,和方旭一样,众多的人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喉头感到发紧,泪光闪动。

    方旭原本以为会在新落成的大礼堂里摆设祭奠会场,但没有,已被军方完全掌了权的指挥部毫无动静,依旧是雷打不动地照本宣科学习报纸上的大批判稿。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忍不住悲切,哭出了声,顿时,所有在场的人脸上的肌肉都拧着,眼含泪花。这位女同志是个“三八式”干部,抗战时期从大城市投奔到延安参加了革命,她在资历在矿区不是最老的,但她的传奇故事在饮马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说,“难道今天我们就不能破个例吗?总理没了!”她的语气和往日一样依然平和,但听着无不振聋发聩。

    礼堂里庄严肃穆,哀乐低旋,第一个发言的是工宣队的工人,他就像念批判稿一样,生硬呆板。在场的人,让他的别扭声憋得喘不过气来。一位团委女干部她只念了几句就哽咽了,整个会场由低泣变作哭声一片。面对此情此景,方旭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百姓哭声震天”,能让百姓震天的人他这辈子见到了。

    追掉会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坐车去了黄河边的农场。农闲时期地里没有多少活计,农工们正忙着积肥,看到方旭从车上下来,都簇拥了过来,脸上凝重。但方旭没有停下脚步,只轻声说了句,都干活吧,一人独自去了黄河边。

    雪落黄河静无声。

    河的对岸没有一个人影,河的这岸只有方旭。伫立在冷风下的河滩上,没人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也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些啥,就那么静静地停留了许久。那年的冬天,因为周总理的去世而显得格外寒冷、漫长,在整个国家有多少人无言地沉思、默想。站在黄河边的方旭不知道在南国杭州的一间斗室里,有位二十三岁的青年和和他一样陷入了冥思苦想。这位叫李君旭的小伙子“胆大包天”地炮制了一份“周总理遗嘱”,在不久的日子里迅速传遍全国,人们私下里悄然竞相传抄。方旭后来也看到了,他是从儿子建军那儿得到的。建军在笔记本上偷抄“遗嘱”,建丽发现后想看,建军不让,把她从自己的屋里蛮横地搡了出来,惹得建丽大喊大叫。刚进家门的方旭看见了,问怎么回事,建丽告状说,我哥偷抄“周总理遗嘱”不让我看,还撵我。

    方旭震惊。

    当抄有“遗嘱”的几页纸拿在方旭手上时,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站在卧室门口的建军望这父亲很是紧张。读完了,方旭沉思了一会,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步子颇显沉重地走几步,揭开炉盖,把那几张纸还有建军抄写用的笔记本交给了熊熊的火苗。

    “爸,你怎么……”建军急了,冲过来,被父亲挡住了。

    “你给我听好了,自此不许说看见过这东西。”方旭的神情严肃、冷峻。

    “我是借同学的,我怎么给人家交代。”

    “交代什么,这是随便乱传的吗?”

    “可是……”建军感到不解。

    “没什么可是,你不好给同学交代,让他老子找我来要好了。”他又嘱咐建丽道:“你也一样,不许说看见过,听见了吗?”

    建丽怯怯地点头。

    多年后建军曾问过父亲,您咋知道那份“总理遗嘱”是假的?方旭说,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么重要的东西报纸上没有公开刊载,即使是真的也不能传抄,那种形势下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祸害,你们呀太嫩了。

    可当年建军记恨了父亲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