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这是饮马滩最为热闹的一条街道，就在指挥部对面的家属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沿街布满了粮店、菜铺、商场，一间“家属压面房”在街的尽头，子惠和另几个妇女热情地为职工们服务。
在刚到饮马滩时，贺明山想再次把子惠的工作给解决了，但方旭婉言谢绝了。“家属压面房”是几个妇女们自发建起来的，她们从工地上捡来了砖头，和泥垒砌了三大间。屋顶则是基建人员帮忙给搭上，压面机由总务处购置，按军代表向华的话，这是好事，既发挥了家属的能量，也方便了职工。
每天收拾完家务，子惠准时会出现在压面房。她的打扮就像护士一样，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帽子，连刘海都掖进去，让人看着都干净利落。有别的妇女马虎不戴帽子，子惠会善意地提醒，王家的，你把头发掉进面里咋是好，别人捞进碗里看到了还能吃得下吗？
闲暇的时候，子惠坐在压面房门口打量过往的人，妇女们走进菜铺子，有人出来时拎一条猪肉，满脸悦色；有人捏一把葱、韭菜也很自得，来来往往都是不紧不慢的脚步。有时候还能看到挎着篮子的乡村妇女左顾右盼偷着卖鸡蛋，成交了，喜滋滋的地钻进商场买生活用品去了。偶尔还能看到贼娃子把手伸进了别人的口袋，被发觉追撵上，满街瞬时引起了骚动。多的时候子惠的目光都会落在一位老妇人身上，她牵着幼小的孙女在对面的菜铺子捡拾别人不要的菜叶、菜帮子，天天如此。她问压面房的一个妇女，这是谁家的，怎么日子过到这样子了。那女人说，还能是谁，就是被当特务抓了的那个教师的老妈和他女儿。子惠心里猛地被攥了一下，少顷又问，那他老婆呢？那女人回应，听说在她男人被法办后跟人跑了。
子惠惊愕，那她们以后可咋活呀。
没人回答了她，一片沉默。
那位被抓的老师叫钱玉山，在子弟学校教书。在刚刚过去的一九七一年，由于突发“九?一三”事件，全国实行一级战备。当时，饮马滩的荒原上，解放军开过来了，在学校南边的荒滩上安营扎寨，一溜帐篷在最短的时间搭起来了，防空高射炮瞄向了湛蓝的天空。饮马滩是重要的能源基地，也地处省会的东面，防空位置非常险要。口令声不断，炮口随着空中滑动的目标不停左右摇动，学生、家长、附近的工人们静静地在观看子弟兵演练。
炊烟升起的时候，空地上只有执勤的士兵在伫立，一双警觉的眼神目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在学校的围墙后，有一双眼睛盯着炮位，察看左右，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家照相机，按动了快门……
“不许动！”随着身后的一声力喊，那人在瞬间的迟钝中瘫软在地。
钱玉山喜欢摄影，周日休息的时候，他经常提着照相机四处拍照。可当他把镜头对准了解放军的炮位，在那个非常年代的非常时期，这性质就严重了。
“我……”仅一声，他连啊呀都说不出来了。
之后听说钱玉山被认定成国民党特务，公安人员五花大绑将其押解往省城审讯。方旭事后问过贺明山，那个姓钱的老师真是特务？贺明山说，现在什么都上纲上线，查他的历史很清白，从小到大呆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读了大学，前年才分配到咱们这里来教书，不过就是出于好奇罢了。方旭很痛心，看来这是军代表向华要这样做，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就这样被毁了。
已是深秋季节了，饮马滩的天阴沉、清冷，有雪花过早地飘了起来。家家户户生起了煤炉，烟雾在屋顶到处缭绕。
方旭走进了一片干打垒住宅区，在一户门口堆有煤核的屋前他站住了脚步。里面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回应：
“是哪个呀。”
“我是方旭，能进来吗？”
门开了，钱玉山的母亲不相信地望着方旭，神情紧张。
“怎么，不让我进去？”方旭一脸微笑。
“方，方指挥，是你……”她侧开了身子。
走进屋子，钱家和其他人家一样，摆设很简单，最刺眼的就是侧面墙上贴满了糊好的袼褙，床铺堆满了纳好的布鞋底。在窗跟前摆放着一台缝纫机，这在矿区普通人家是不多见的，从这一点看来这户人从前的日子过得还不赖。
“孩子呢？”
“上学去了。”
“你就靠给人做鞋过活？”
“有时也给别人裁剪衣服。”
屋子里炉子倒是生了，但温度不高，方旭问：“取暖就靠捡来的煤核？”
她说：“只能这样。我实在没办法。”
“听你咳嗽的厉害，没到医院在看看？”
她说：“不碍事，扛扛就过去了。”
到了这会，方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走到门口，那老妇人叫住了他：“方指挥，我儿子犯的事重吗？”
这话方旭无法回答得了。从他眼里老妇人没有看到期待的眼神，她神情迅速变得黯淡。但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非常坚定地说：“我相信我儿子是清白的。有人劝我带孙女回老家去，我不能离开，我就在这里等我儿子回来。”
“我会安排总务处的人给你送些煤来。”他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在校办工厂，方旭找到负责人开门见山告诉他：“给钱玉山母亲找个力所能及的工作，不然那祖孙两人是活不下去的。”
“方指挥，那祖孙俩可怜呐，没人发话，我们有心也不敢帮呀。只要有你这话就行，剩下的由我来安排。”
方旭拍了拍那人的肩头，转身走开。
在刚到饮马滩时，贺明山想再次把子惠的工作给解决了，但方旭婉言谢绝了。“家属压面房”是几个妇女们自发建起来的，她们从工地上捡来了砖头，和泥垒砌了三大间。屋顶则是基建人员帮忙给搭上，压面机由总务处购置，按军代表向华的话，这是好事，既发挥了家属的能量，也方便了职工。
每天收拾完家务，子惠准时会出现在压面房。她的打扮就像护士一样，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帽子，连刘海都掖进去，让人看着都干净利落。有别的妇女马虎不戴帽子，子惠会善意地提醒，王家的，你把头发掉进面里咋是好，别人捞进碗里看到了还能吃得下吗？
闲暇的时候，子惠坐在压面房门口打量过往的人，妇女们走进菜铺子，有人出来时拎一条猪肉，满脸悦色；有人捏一把葱、韭菜也很自得，来来往往都是不紧不慢的脚步。有时候还能看到挎着篮子的乡村妇女左顾右盼偷着卖鸡蛋，成交了，喜滋滋的地钻进商场买生活用品去了。偶尔还能看到贼娃子把手伸进了别人的口袋，被发觉追撵上，满街瞬时引起了骚动。多的时候子惠的目光都会落在一位老妇人身上，她牵着幼小的孙女在对面的菜铺子捡拾别人不要的菜叶、菜帮子，天天如此。她问压面房的一个妇女，这是谁家的，怎么日子过到这样子了。那女人说，还能是谁，就是被当特务抓了的那个教师的老妈和他女儿。子惠心里猛地被攥了一下，少顷又问，那他老婆呢？那女人回应，听说在她男人被法办后跟人跑了。
子惠惊愕，那她们以后可咋活呀。
没人回答了她，一片沉默。
那位被抓的老师叫钱玉山，在子弟学校教书。在刚刚过去的一九七一年，由于突发“九?一三”事件，全国实行一级战备。当时，饮马滩的荒原上，解放军开过来了，在学校南边的荒滩上安营扎寨，一溜帐篷在最短的时间搭起来了，防空高射炮瞄向了湛蓝的天空。饮马滩是重要的能源基地，也地处省会的东面，防空位置非常险要。口令声不断，炮口随着空中滑动的目标不停左右摇动，学生、家长、附近的工人们静静地在观看子弟兵演练。
炊烟升起的时候，空地上只有执勤的士兵在伫立，一双警觉的眼神目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在学校的围墙后，有一双眼睛盯着炮位，察看左右，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家照相机，按动了快门……
“不许动！”随着身后的一声力喊，那人在瞬间的迟钝中瘫软在地。
钱玉山喜欢摄影，周日休息的时候，他经常提着照相机四处拍照。可当他把镜头对准了解放军的炮位，在那个非常年代的非常时期，这性质就严重了。
“我……”仅一声，他连啊呀都说不出来了。
之后听说钱玉山被认定成国民党特务，公安人员五花大绑将其押解往省城审讯。方旭事后问过贺明山，那个姓钱的老师真是特务？贺明山说，现在什么都上纲上线，查他的历史很清白，从小到大呆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读了大学，前年才分配到咱们这里来教书，不过就是出于好奇罢了。方旭很痛心，看来这是军代表向华要这样做，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就这样被毁了。
已是深秋季节了，饮马滩的天阴沉、清冷，有雪花过早地飘了起来。家家户户生起了煤炉，烟雾在屋顶到处缭绕。
方旭走进了一片干打垒住宅区，在一户门口堆有煤核的屋前他站住了脚步。里面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回应：
“是哪个呀。”
“我是方旭，能进来吗？”
门开了，钱玉山的母亲不相信地望着方旭，神情紧张。
“怎么，不让我进去？”方旭一脸微笑。
“方，方指挥，是你……”她侧开了身子。
走进屋子，钱家和其他人家一样，摆设很简单，最刺眼的就是侧面墙上贴满了糊好的袼褙，床铺堆满了纳好的布鞋底。在窗跟前摆放着一台缝纫机，这在矿区普通人家是不多见的，从这一点看来这户人从前的日子过得还不赖。
“孩子呢？”
“上学去了。”
“你就靠给人做鞋过活？”
“有时也给别人裁剪衣服。”
屋子里炉子倒是生了，但温度不高，方旭问：“取暖就靠捡来的煤核？”
她说：“只能这样。我实在没办法。”
“听你咳嗽的厉害，没到医院在看看？”
她说：“不碍事，扛扛就过去了。”
到了这会，方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走到门口，那老妇人叫住了他：“方指挥，我儿子犯的事重吗？”
这话方旭无法回答得了。从他眼里老妇人没有看到期待的眼神，她神情迅速变得黯淡。但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非常坚定地说：“我相信我儿子是清白的。有人劝我带孙女回老家去，我不能离开，我就在这里等我儿子回来。”
“我会安排总务处的人给你送些煤来。”他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在校办工厂，方旭找到负责人开门见山告诉他：“给钱玉山母亲找个力所能及的工作，不然那祖孙两人是活不下去的。”
“方指挥，那祖孙俩可怜呐，没人发话，我们有心也不敢帮呀。只要有你这话就行，剩下的由我来安排。”
方旭拍了拍那人的肩头，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