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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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3)

    经过了一个冬季的新工人培训,二丫头赵俊芳被分配在了食堂。

    等第二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方建设已经跟随地质分队出了野外。临离开队部时,方建设从送行的人群中看见了躲在后面的二丫,分明看出她的视线全放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的心不自觉地咯噔了一下。车启动了,他招手,多半是为她。

    地质普查小分队的队长叫罗泉,但人们却唤他为“骆驼”,只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他长得高大又加上这些年背弯曲,人们便送了他这个雅号。他也乐意接受,觉得这个名和他从事的职业挺相符。以至于时间久了,反而他的真名被人遗忘了,就连新来的学生误以为他本就姓“骆”,张口闭口唤作“骆工、骆队长”。

    罗泉分队长,整天面无表情,话语不多,一张被风吹雨淋日晒近乎古铜色的脸上永远布满了严肃。他戴着一副瓶底般的眼镜,一年四季脚下穿着厚重的翻毛登山皮鞋,身上是洗得发白了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接触时间长了,方建设才知道,这个不修边幅的人却是个老牌的地质专业毕业的大学生。

    方建设领教过他的严厉,平时所有的人都可以嘻嘻哈哈,包括和他随意开玩笑都没问题。但在工作上罗泉分队长不容队员马虎或者对工作不负责任,即使出了小小的差错,他也会绷起个脸毫不留情地批评,甚至怒骂。

    在跑野外的日子里,方建设学会了抽烟、喝酒。按照地质队员们的逻辑,不是探矿人嗜酒,而是生活中不能没有酒。第一次跟骆驼要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罗泉说:

    “别染这个,没什么好”。

    他说:“好奇,看你吞云吐雾跟神仙似的,学着玩。”

    “你小子,学什么不好,学这个。当心我以后见了你老子告他,熟你的皮。”说到了方建设的父亲,罗泉神情和言谈中都充满了感情,似在说给方建设听,又似在自言自语:“好啊,方老头是个好人啊,那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真共产党员哪!像他那样的人都挨整,世上还有真理吗?”

    倒是那会的罗泉说了句实话:“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不管他怎样,我得感激他,是他的知遇之恩挽救了我,在我最为落魄的时候将我招在了他的麾下。”

    “是吗?”方建设很是惊奇。

    罗泉说:“你小子可不省心,非常淘气,小时没少挨你父亲的巴掌。岁月匆匆啊,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虽说罗泉是分队队长,但不苟言笑的杨连文指导员对出身不好的罗泉却有所戒备,总是用有色眼镜来审视他,甚至监督。这是那个特定的年代所造成的结果,打倒一切,怀疑一切,是他的使命趋然。杨连文是个转业军人,秉性耿直是他最大的优点。在工作上他全力以赴支持骆驼,探矿方面骆驼是专家,他作为指导员能做的就是搞好后勤、搞好思想政治工作,激发大家的热情,让澎湃的青春在为祖国寻找更多的矿藏而闪烁光芒。同样罗泉自认为指导员是一介武夫,认为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伟大的探矿事业,除了提防人其余一无是处,从这一点来说,罗泉也不够大度,有着旧知识分子固执的偏见。

    队伍出发了。

    虽说已是暮春,但寒凝依旧弥漫着无尽的旷野。

    他们是唱着属于自己的歌出发的,充满豪情,倍感温暖: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蓬帐。

    这首歌是罗泉教的。

    方建设钦佩罗泉分队长满肚子的学问,时常虚心向他请教。罗泉也不推辞,真心实意教起了这个学生。除了地质方面的专业知识,罗泉只要有空还从高中课程给方建设补起来。方建设原本初中的底子就好,再加上他聪明好学,罗泉教起来很省劲。罗泉说,像你这样的孩子不上大学可惜了。

    山道弯弯,小路见证了探矿人的艰辛。冷风撕裂了红白两色地质旗的旗角,突兀其来的五月雪凝冻了地矿队员的眉眼。标杆、测量仪、地质锤、罗盘让一个个大地空白点标注在画满曲线的作业图上。

    薄暮凸现,一行追赶太阳的人从渐渐西遁的云霞走来,满身疲惫、一脸风尘。旷野里一顶顶发白的帐篷犹如点点帆船,静静地泊在瑰丽的瀚海中。

    炊烟生起,黄昏有画意。

    当夜幕浓浓扯起时,静谧里一阵凄婉的口琴飘忽的很远很远,那是罗泉在诉说着心声……

    在戈壁上,到处可见的并不全是荒凉,一丛丛红柳随风舞动,一墩墩芨芨草迎风摇曳。但寂静和冷漠永远主宰着这片没有人烟的世外之地,似乎是雨把这里遗忘了,偶尔有云朵飘过来,却又被可恶的风急慌慌裹走了。

    太阳升起来了,又整装出发了。一路驼铃,一路歌。

    罗泉说:这里原本是一片苍茫的大海,第四纪古生代时期地壳的运动隆起了这雄浑的高原。海水退却了,把荒凉永远留了下来。

    有几只苍鹰在前方盘旋,等他们经过时才发现一具已经腐烂的野骆驼已被风沙掩埋了一半。加上不时出现的一具具白骨似在申诉着命运的不幸,飘忽的是冤魂不甘的哀号。顿时大家心情颇多了几分沉重,罗泉说:“来,唱起我们的歌来”。

    是那天上的星,为我们点上了明灯。

    是那林中的鸟,向我们报告了黎明。

    那晚,他们在戈壁滩的一个山梁下扎起了宿营的帐篷。有狼群跟踪而来。已经饿疯了的狼完成包围后向他们发起了攻击,好在指导员带有枪支,狼在遭到排子枪的打击后,留下几具尸首嗥叫着退却了。

    戈壁似乎没有春天,夜晚出奇的寒冷。半夜里竟奇迹般地下起了雪。狂风怒吼,呼出的热气瞬间就被凝成了冰霜。

    在探进戈壁深处不久,他们遭遇了一场可怕的风暴:一条巨龙从遥远的地平线腾飞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席卷而来。那动人心魄的景象犹如披头散发的魔鬼,连天接地,任凭她肆意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