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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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5)

    一场久违的大雨落下来,将走在半道上的方建设淋得浑身淌水。急忙奔逃中总算看见了山坡上牧羊人用来避雨的土窑,刚刚躲进去,噼哩啪啦的冰雹砸得泥水乱溅。方建设的心猛地一沉,虽说他不谙农事,但冰雹对农作物是致命的他还是晓得的。盼雨的农民盼来的却是灾难,冰雹拍死了来不及回巢的鸟儿,也将庄户人一年的希望拍没了。男人锁紧了眉,女人咒骂着不长眼的老天爷,不知愁苦的孩子却嬉笑着捡冰粒当豆豆吃。

    回到村上的方建设当夜发起了烧,满嘴说胡话。一个男知青叫来了村上的赤脚医生,打了针服了药,说是捂上被子发身汗就好了。过了一个时辰,方建设非但没减轻,而且更加趋于严重,赤脚医生也没辙了。

    “妈的,你这是草菅人命,我揍你狗娘养的。”一个暴怒的的知青揪住了医生的衣领。

    “赶紧送乡卫生院吧,没有好药我也没办法呀!”赤脚医生牙齿都在抖颤。

    “快,去唤马车夫套车,马上去乡卫生院。”

    不大的功夫,飞奔的马车驶出了村庄。

    值班的医生正搂着一个女人睡觉,房门几乎是被知青踹开的。

    灯打开,惊出一身冷汗的医生知道这些爷们不是好惹的,连忙穿上衣裤拖拉着鞋进了办公室,经过一番诊断,方建设发高烧已引起了急性肺炎。

    当液体输进半瓶后,方建设的脸色慢慢缓了过来,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放下心来的知青们这才向医生表示了歉意,不该这么粗暴。

    医生说:“你们真的吓着我了,我还以为是打砸抢的来了呢。”

    第二天一早,枣花来了,她拿着几个煮好的鸡蛋,还有炝了葱花的拌汤,在卫生院的锅灶上热了,亲自喂给方建设吃。他不习惯被人喂,坚持要自己吃。

    “看你,还不好意思,在我眼里你和我弟弟没两样。你在输液,手上扎着针,咋吃呀。”枣花疼爱地说他。

    “这不,这只手不闲着嘛。”

    她笑了:“行,你自己吃,我给你端着总行了吧。”

    他也笑了,笑得舒心,眼里有了泪水。

    “没出息,还是男子汉哩。”

    和着泪吃完了葱花拌汤,方建设感到浑身都很轻松,半躺着和枣花说起了话。

    方建设说:“这该死的冰雹让夏粮颗粒无收,接下来乡亲们的日子咋活呀。”

    枣花的心很沉重,长长叹口气:“听支书说,政府的救济粮很快就拨下来了,如果再接济不上只有逃荒要饭了。”

    “政府能允许要饭?这不等于给社会主义抹黑嘛。”

    “那也没办法,人总得活下去吧。”

    “你找的婆家那边受灾是不是轻点?”

    “他们哪基本没受多少损失,只是被雹子打了一点边角。我估计等抢播一结束,我爹就会打发我过门。”

    “是吗,可你才刚过十八岁呀,这么早就出嫁?”

    可以看出,她有点神伤:“乡下都这样,有些女子和我一般大,怀里都抱上了娃娃。我们不像你们城里人,结婚都早。祖祖辈辈全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要紧的,爹妈把女儿不算人,迟早是要嫁人的。”

    “那你喜欢那个人吗?”

    “乡下的丫头都是爹妈做主,喜欢不喜欢就那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王八只能怪命不好。不像你们城里的女子自己谈对象,自己做自己的主。我们只能听爹妈的。村上倒出现过一对男女私订终身的事,因扭不过大人双方私奔,被追回来还是强行送上娶亲的马车,做了别人的老婆。唉,这就是命,前生注定了的,想改也改不了。”枣花虽然语气很平静,但从她的神态上看她是不满意自己这桩婚姻的。

    小小年纪的他不知该怎样宽慰她好,又能说些什么呢?

    出了院不久,他得到消息枣花就在八月十五前出嫁。为此,他专程到乡供销社为她挑选了一条大红头巾、一双解放胶鞋。他曾听她说起过,自小穿的鞋和衣服全是做的。小时有母亲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做,大了做针线活就成了她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回家做饭喂猪后的最主要事项。

    披红挂彩的马车载远了泪流满面的枣花,层层大山隐去了她的身影,只剩孤零零的一条曲弯的沙土路向无尽头延伸。

    保重,枣花,姐姐!

    自此以后到方建设离开祁连山深处的河西村到地质队参加工作,他再也没有见过嫁了人枣花。但他记住了枣花姐姐的音容笑貌,还有她那出嫁前滚淌的离娘泪。

    两年后,是李俊写信告诉他,枣花死了。她死于难产大出血。

    啊?!

    我的姐姐哟!

    直到多年后,枣花留在他脑海里的永远是她十八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