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字体: 16 + -

第四十章(2)

    天很晴朗,高远湛蓝。冷风喧嚣,沙土飞扬,四野一片苍茫。这里地处祁连山的腹地,远处的山巅是皑皑白雪,半山腰生长着高耸挺拔的松树,山脚下是齐腰深的灌木,谷底则是沙化了的草原。

    到了县城后,知青们被重新进行了分配,方建设他们八个知青,男的五个女的三个被安排去了偏远的河西村。是一辆马车将他们载向了一个陌生的乡村。一路上看不到一棵树,穿过戈壁,那荒凉的景色让女知青们垂泪、男知青沉默。只有赶车的老汉百无聊赖地吼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曲儿,倒很自在。

    有人猜这是情歌,也有人说是花儿,老汉说这是单弦,不外乎男欢女爱。

    颠簸了大半天,越往山里走,树木渐渐多了起来,枯黄的草还在做着冬天的梦。总算看见了和土一色的村庄,一条冻封的河流从村庄旁静静流过。

    村道上家养的猪摇着尾哼唧着漫步,见了生人的护院狗仗人势地乱犬一顿,被一个知青跳下马车一跺脚一弯腰做捡石头状,吓得狗儿夹紧尾巴急忙逃窜。

    衣衫褴褛的村民目光呆痴,表情麻木,像看稀罕似地蹲在墙根一大溜,打量着这些被他们称作“城里娃”的男男女女。孩子们玩得疯涨,穿着露屁股的裤子无忧无虑。妇女们要么畅着个怀奶娃娃,要么边纳鞋底边偷说着荤话,惹来众多妇女的嬉笑。

    马车夫的响鞭吸引了说笑中的妇女,她们把齐刷刷的目光投了过来,又是一番评头论足,一个劲咂舌:

    一个羡慕:“看哪,人家那城里丫头长的好水灵,爹妈真会养。”

    另一个接过她的话:“你可看紧了自家男人,不要让丢了魂。”

    “你看那个圆脸女子,屁股圆**圆,是个生娃奶娃的好坯子。”

    “还能有你的圆?你都一口气生了五个娃了,肚子累不累,歇歇了。”

    “我也想歇来着,可我家那个死家伙就是缠着不放,躲都躲不及。”

    “不是吧,是你夜夜缠着他不放吧?”

    乡风如此,见怪不怪,几个婆娘们追着闹闹嚷嚷,插科打诨,自娱自乐,倒也体现出了一种浓浓的乡土习俗。

    在敲锣打鼓中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后,村支书宣布了每个知青的住家户。因知青点还未修盖起来,方建设他们八个人分别被安顿在了成分好、家里人口少的贫农家里。

    方建设去的那一户家境在村上算好的,两个大人,一双儿女四口人,女儿已十八岁,儿子刚过十六。

    初次走进农户家,方建设有点新奇,东张张西望望,连屋檐下悬挂的红辣椒、大蒜瓣都觉得新鲜。院落里很干净,花园显然已被深翻过,土很肥沃,正中间一颗粗壮的沙枣树裸露着光秃秃的枝条,期待着春日到来的馥香。

    这家人姓俞,可男主人却姓陈,方建设感到奇怪。后来才从他们的女儿枣花口里知道,她父亲是招女婿。枣花仅仅比方建设大一岁多,初次见到他有些害羞,毕竟她已是个大姑娘了,看陌生小伙子的眼神有些异样。同在一个锅里吃饭,慢慢地枣花和方建设熟识了,端饭也敢直视他了,莞尔一笑倒也自然,不像前几次还脸红。

    春天到来的时候,沙枣树上缀满了细碎的黄花,浓郁芬芳,扑鼻而来。枣花说,她就出生在沙枣树开花的季节,她很喜欢沙枣的清香。方建设起初叫她姐,她还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她也习惯了,答应的挺痛快。每每吃饭,她都尽稠的饭舀给他,而她的碗里则大多是清汤。

    他于心不忍,刚想说什么,被她用眼神制止了。过后她对他说,你和我弟弟一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亏了。

    “可姐姐,你也才十八岁呀!”

    她笑了:“没关系,从小就这么过来的,习惯了。”

    初春正是往田里上肥的季节,所有的人拉着架子车到粪坑里起肥料。方建设给枣花推车,枣花说,上坡的时候你帮一把,平路上你就歇着,别使蛮劲,当心伤了身子。

    方建设有种落泪的感觉,原来有姐姐的关怀是这般地温暖。

    来乡下不久,李俊到山里去了。生产队念他年龄小,让他去牧场给生产队放羊。

    面对繁重的劳动,所有的知青从灵魂深处受到了教育,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粒粒皆辛苦”,猛然间他们仿佛成熟了,真正懂得了生活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没有人怨愤,心头还有一缕不曾泯灭的岚光,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但时间一长,有些知青受不了那苦,不安分了,四处蹿点,偷鸡摸狗,惹是生非。至于日后许多人说起来都是插队耽误了他们考大学,不然会如何如何。其实被耽误的仅仅是少数人,即使没有“上山下乡”,你也不一定是那块料,凡是遇到坎儿,只要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就好。善于思考的人从磨砺中认知了对生命的拷问,只有这样,当你走过沧海,豁然会有种弃舟蹬岸的欢欣,伴随而来的是踏临巫山,等闲风云的从容。唯有这样,当你重新拜读那个时代流传的诗句,会有更深层次的感受:

    大雁歇翅廻雁峰峦,

    抖落了荒漠的惆怅;

    千里风尘扑回家中,

    我背负囚徒般的创伤……

    母亲肩头的补丁,

    我没有勇气凝视;

    母亲凌乱的白发,

    已让我热泪盈眶!

    母亲轻轻触摸,

    我头顶隆起的伤疤;

    她的手,儿的心,

    都陡然微微一颤!

    娘啊,千万不要询问,

    那么美丽的姑娘,

    是否还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