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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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

    秋色已变得很浓,树林里的落叶厚厚地铺了一层,很少有人光顾这里,林中显得很是静谧。

    林子外面的河流已没有了夏日的混浊与咆哮,像个淑女恬静地缓缓地淌向大山环绕的出口。风有点清凉,像个不学好的孩子,顽皮地抚弄着冯璐的脸颊、发梢,还嫌不满足地掀动她的衣衫,钻进去贪婪地、忘乎所以地窥探里面的隐秘。

    她滞留在河边已有些时间,或许来此是想找回过去那欢乐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宁可永远也不要长大;也许她是在屋里呆久了,憋闷的慌,出来走走,吸吸新鲜的空气,让带有水气的气流将肺腑清润的更加畅快。

    默默地她缓缓移动着,无意识地随着脚步独行。

    这种连眼睛里都透着忧郁的神情不是她原有的性格,按她打小的性子,应该风风火火像个假小子才对。之所以变成这样,是父亲颠覆人性和良知的举动,让她寡言了。

    她不明白这乱哄哄的世界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仅仅不多天的时间,方建设的父亲被人拧豁了耳朵,沈小安的父亲死了。她甚至想象不出被打折了腿的沈小安父亲是用怎样的毅力,拖着残了的一条腿,匍匐着抵达寻死的河边的。他们的子女可是她亲亲的伙伴啊,一起长大,一块玩耍,几家大人曾经相处的那么好,那是多么令人终生也无法忘怀、难以泯灭的存在心底的记忆啊!可方建设对她冷眼相对,从小就很喜欢她的宁姐更是怒目而视。她难过极了,偷偷地不知把自己关在家里哭了多少回。以往玩疯了不到天黑不回家的她,再也不喜欢在人前抛头露面,就像自己做了对不起伯伯、叔叔、伙伴们的事,愧疚让她把自己严实地封闭了起来。母亲开始为她担忧了,孩子,你可要振作起来呀!你父亲不是人,全是他在造孽,咱们还得活下去啊!

    泪往心里流,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拥有这样一个连道德都败坏了的父亲啊!她从心底向老天爷发问,为什么会这样,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可恶的父亲多年前就做过对不起母亲的龌龊之事,而今他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猎艳,连家也很少回了,这反倒让她和母亲清闲,少看他回家后的吹胡子瞪眼的凶恶样,落得个自在。

    她一度劝说母亲离婚,可谨小怕事的母亲哪里有这胆量,男人瞪一眼她都会发抖的,哪敢听从女儿的劝说离婚?

    她曾想过离家出走,可哪里又能容她立足安身呢?

    渐渐地风大了起来,天趋向黄昏。

    冯璐沿着布满卵石的河滩走进林中,头顶上有片片落叶旋转着飘落。恍惚间,似听见孩子们打闹戏玩的欢笑声。

    站定下来仔细倾听,除了风搅动树叶枝条的哗啦,空无一人。一股劲风吹来,坠落的叶片曼舞的更加洒脱。而那会她有了种和叶儿一同张臂旋转的念头,在这美妙的大自然怀抱里尽情地释放内心的郁闷,使久抑的情感得到宣泄,性子放松地张扬。

    可,她刚刚半张开的臂膀随即垂了下去,暗淡再次蒙上了眼眸。

    离去吧,还能怎样?

    然,她的去路被几个小混混子截住了。他们是大窑山地痞黄援朝的部下。几个小子无所事事地站在街头,正想办法寻点儿开心。为首的那个头上戴了一顶黄呢子军帽,手扶着自行车车把,一条腿跷在车的横梁上,另一条腿撑住地面。

    “咳,姐们,盘子靓得很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种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骄横之气。

    冯璐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绕开就走。

    铃声刺耳,她的去路被追赶上来的自行车再次挡住。

    “干么急着走呀,这么漂亮的姐们即使瞪眼生气也好看。一个人孤单单地,多寂寞,哥们仗义今天啥也不干,陪你好了。”

    “对,漂亮姑娘没人陪,多没劲,世上小伙的眼睛都瞎了,怎么就看不见呢?没关系,你遇见哥就对了。”另一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附和。

    她怒了:“让开,回家陪你姐去!”

    “我姐有我姐夫呢,不用我操心。”

    “那陪你老妈去。”

    “我妈有我老爹呢,今天哥们陪定你了。”那小子把玩着一把弹簧车锁,说着话靠过来,往她身上蹭。

    冯璐往后退,撞在了一个白面书生的模样、戴着眼镜、穿着一身蓝制服、双手插在裤兜里小伙子的怀里。

    “好啊,她看不上你们,哪凉快你们去哪儿好了,姐们看上咱哥们了。”他的双臂已将她箍住了。

    “混蛋,你松开我。”她极力挣脱。

    手提弹簧锁的小子坏嘻嘻地趁机摸了一把:“哈,姐们真嫩白呀,香死我的手了。呣呣。”他故意使劲在自己手上亲了两口,感觉的确很美气。

    啪,挣脱开来的冯璐刚烈的一面又恢复了,抬手就给那沾了便宜的家伙一记耳光。但没打着,她扇出的巴掌被那混混接住了。

    “咳,这么漂亮的妞也学会打人了?”他一手捏紧冯璐,用拿弹簧锁的手指点着他的同类说:“都是你们这些不学好的玩意整天打架斗殴,惹得女孩子都手痒痒了。”

    冯璐还是有些力气,狠劲摔脱了。那小子急忙再抓,被她一闪抓空了。另几个同伙正乐得前仰后合,轻佻地起着哄。冯璐厌恶地躲开,继续走路。那家伙讨了个没趣,他回头望望同伴们,不甘地又绕到冯璐前面继续纠缠着。

    这时,三个小伙子正骑着自行车从这儿经过,为首的是方建设。他们见有人正在纠缠姑娘,便纷纷停下车。眼尖的李俊叫出了声:“建设,那不是冯璐嘛,他们找她的麻烦。”

    “怎么办?”腿叉在横梁上的江海有些着急。

    方建设不语。

    李俊征求意见似看看方建设,又望望那边:“咱们过去帮帮冯璐?”

    方建设瞪了他一眼。

    江海不满意了,冲方建设嚷道:“你还是人吗?她可是从小和咱一块长大的呀。就算冯璐父亲对不起你家,可她有错吗?好,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李俊紧张地:“他一个人要吃亏的,建设,咱们……”

    走在最前面的江海话还没出口,迅速从腰里解下的武装皮带已经抡过去了。

    “妈呀!”纠缠冯璐的坏小子抱头就跑。

    “小子,活腻歪了吧,胆子不小,敢收拾我的人。”始终在一边观望的小首领冷笑一声∶“嗬,看来是想找茬打架怎么着?找死那?”他的话音没落,藏在袖子里的弹簧锁已经呼啸而出,猛抽在江海的头上,江海头上的黄军帽被打飞了。

    大家一拥而上,过去围住江海。

    李俊担心了:“建设……”

    方建设把烟头一扔,一脚踢翻了自行车,冲过去的同时,伸向小腿处的手已经拔出了一把军用匕首。刀戳向那骄横的家伙时,冯璐叫出了声:

    “建设,不能,别!”

    方建设瞬间的停顿使那家伙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刀子只划破了他的军装。其他的小混混被方建设这亡命徒般的举动吓坏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们这群混蛋,上啊,发什么呆?”他的同伙们纷纷掏出家伙扑了上来。

    双方在马路上激烈地对打起来。

    一个小混混拣起半块砖向江海劈面砸来,江海敏捷地躲闪开,出手的砖块将他身后那个白面书生的眼镜砸飞了。“妈呀,谁呀,下狠手呀。”李俊和一个高个子刚一交手,眼睛就挨了对方重重一拳,他顿时觉金星乱闪,恼怒地狂啸着扑了上去扭打在一起。看来还是有点小功夫的方建设厉害,在接连拳击、扫腿撂倒两个后,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混混头目先逃了,一声口哨,顿时做鸟兽散,全线奔逃。

    “小子,等着!”

    那帮家伙转眼消失的没了踪影。

    充满感激的冯璐深深地看了方建设一眼,见他对自己熟视无睹,难过地扭过头掏出带有枫叶图案的手帕,去给江海擦拭头上的皮伤。她那泪汪汪眼睛很是关切,又好似在道白这样的心声:“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很疼,是吧?”

    他冲她笑了,笑得很舒心。

    方建设鼻子里“哼”了一声,跨上自行车,对李俊喊了一嗓子:“走啊,还真等着那些家伙来挨揍不成?”

    李俊蹬车追上:“去哪,不等江海了?”

    方建设一脸的不高兴,没好口气:“要等你等好了,去你家呀,还能去哪?”

    李俊的父亲下井遇瓦斯爆炸殉工后,矿上不但让他姐顶替招工上了班,而且还安顿他母亲也去做了临时工,平时家里基本没人,这儿便成了他哥三最好的去处。

    一进李俊的家,方建设往床上一倒说:“你他妈倒水呀,渴死了!”

    李俊还从未听方建设对自己这么凶,一想就明白他这是为冯璐吃醋了。

    “你给谁凶呢?见冯璐对江海殷勤了就不舒服了,早干么去了?平时对人家冯璐像阶级敌人,这会心里不好受了?西瓜吃吗?夏天的时候老家来人送的。”

    “废什么话,还不赶紧拍去。”

    可能是放时间久了,打开的瓜已经倒瓤了,方建设骂开了:“你那是什么破老家人,倒瓤了的才拿来送人。”

    “什么呀,原先吃得全是好的。”

    “别废话,再去开一个。”

    李俊到厨房柜子下摸了半天,两手空空出来:“没了这是最后一个。活该,谁让你没口福。”

    这时江海头上裹着纱布进来了。

    方建设半合着眼在哼唱歌曲,李俊一见江海,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江海,挂彩了?英雄救美,这会心里美滋滋的?”

    江海摸摸脑袋,不在意地说:“没事,蹭破点儿皮,你不看看咱哥们儿的脑袋是什么材料做的。”

    “你他妈就吹吧。”李俊笑道:“差点开了瓢,嘴不软。还是人家方建设心狠手辣,拔出刀子直接就捅。算那王八蛋命大,若不是冯璐喊了一嗓子,刀子肯定进去了。”

    方建设从床上坐起来了:“你他妈还夸奖呢,刀进去不就出人命了嘛。”

    “你不是半寸王嘛。”

    “嘁,今天一见江海的帽子被弹簧锁打飞了,一急忘了俾住刀刃,直接出了手。”

    “妈,想起来怪害怕的。”

    方建设在一定圈子里小有名气,特别是挨过他刀子的人纳闷,明明刀戳进去了,可刀口并不深,至多就是半寸左右。这就是刚才他自己说的,每次出刀都用手指把刃子的大部俾住,为的是不出人命。他打架很理智,出刀很快,血忽地涌出,对方知道遇上亡命徒了。这就是方建设的聪明之处,他打的这是一种心里战,先发制人将对手唬住。

    “是吗,没俾住,全捅进去你是不是要被枪毙?”李俊胆怯地问。

    “毙了拉倒,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江海还对方建设刚才对冯璐的态度耿耿于怀:“像你这样没人情味的人早该毙了,雷子抓住你,我第一个揭发,我和李俊都是被你教唆坏的。”

    李俊也故意气方建设,给江海帮腔:“就是,本来我们都是挺纯洁的好孩子,就是你教我们拳脚,领着我们打架,我们属于受蒙蔽的。江海,党的政策是什么来者?”

    “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对,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毙了这小子,哈、哈、哈。”

    方建设举起了拳头:“当心我废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