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3）
这是局机关最漂亮的一栋小洋楼，里面住着总工程师沈德鸿一家，院子里的小花园盛开着美丽的鲜花。多少次方建设走进小洋楼里，和他们的儿子沈小安一起玩耍。自那个可怕的夏日沈小安溺亡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这栋小洋楼最早是开采大窑山煤矿的老板修建的，公私合营后，煤老板举家迁往了省城，书记一家搬了进去。但书记没好意思全部给占了，说他家里人不多，有一半就够了。就在这个时候，方旭走马上任到大窑山当局长了，书记说正好小楼空一半，专给你留的。但方旭没有领情，带家里人住进了一排带套间的平房里。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小楼的另一半一直空着。到了矿区地下火被彻底扑灭后，在方旭的提议下，有功之臣沈德鸿搬进了小楼。当时沈德鸿很惊恐，说这怎么行，我的资格级别不够份呀。方旭说，你没资格我们更不能住了，总不能常年闲置在那里吧。沈德鸿还有顾虑，却被方旭安排后勤上的人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把他的家当搬了进去。
而今天，这座洋楼里传出了哭声，那哭声来自沈小宁的母亲。
路过的方建设被吸引过去，他从敞开的门口瞄了一眼，院子里哭声、谩骂、吵闹一片。他猫过腰，悄悄从墙头探出脑袋，看见一群红卫兵们正在抄沈总工程师的家。收音机、留声机、书籍、衣服等被扔的满院子都是，一只金光闪闪的仿丘比特雕塑形象的台灯已身首异处。丘比特是爱神维纳斯与战神玛尔斯生的儿子，他有一双羽翼，希腊名叫爱洛斯。丘比特总是身佩弓箭，向神间和人间发出爱情之箭。
有一张照片被人踩在地上，那是沈德鸿当年在英国拍的，古色古香，静静的泰晤士河从身边淌过。这让方建设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
这优美的诗句方建设第一次就是在这所屋里听到的，一个简单优雅的家庭小聚会上，情绪饱满的沈德鸿和他的漂亮妻子神情并茂、抑扬顿挫像清流缓缓道来。
而今这张照片，肮脏的脚印那么不谐调地滞留在了上面。还有一幅仿作的法国著名油画《自由领导人民》曾悬挂在沈总工的书房，这成了他反对领袖的罪证。世上只有***才领导人民，一个**的女人能领导人民？这是严重地把资本主义腐朽的东西居然被他视为宝贝，说明资产阶级亡我之心不死。打倒资本家，***的革命路线万岁!万岁！！万万岁！！！
口号震天！
方建设记得，几年前沈叔叔给他和沈小安讲解过这幅画，说这是人民争取自由和权利的颂歌，是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是法国七月革命的直接反映。在此画中，画家真实地表现了工人、知识分子和小资产阶级在共同愿望下自觉地组织起来的队伍。在这幅画中，浪漫主义的特征突出地表现在具有象征性的自由女神共和国的象征的形象上，画家对于自由和争取自由的见解，在这个形象上得到具体而鲜明的反映。画家笔下的自由女神被表现的健康而美丽、坚决而有力，而且具有平民的素质。在硝烟弥漫、横尸遍野的街道中，她赤着脚，左手拿枪，右手高举五色旗，领导着人们迎风前进。以人民大众为骨干的革命队伍在她的领导下，踏过保皇党士兵的尸首，奋勇地前进着。在色彩的运用上，画家赋予了红色，红色在这里成为革命、进步、自由的象征。画面有一种热烈、激昂的气氛，显得十分跃动、奔放和生动。
红卫兵对沈德鸿高声喝道：“跪下！快跪下！你这个反动派，资本家。”
沈德鸿头一扭，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理睬他们。
因失去爱子，沈老头几乎一夜花白，好久不见，而今他的头发全白了，真正成了老头了。沈老头揪站在院当间，他腕上的进口手表被一个红卫兵撸下来，很恭敬地递给了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高挑个头领手里。方建设认出那人是矿区大名鼎鼎的“红革”司令康卫东。他原不叫这个名，康耀祖才是他的真名，为表决心。他对着***画像宣誓：自此后我要誓死保卫***的革命路线，捍卫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他身材颀长，脸庞白净，长得挺帅气。在抄家的红卫兵中只有康卫东一直站在那里没动，但他的心在激荡，分明是被沈德鸿漂亮的女儿吸引住了，一双眼始终注视着站在那里因生气浑身发抖的沈小宁。
“让你跪下，你听见没有?”一位个子不高、长得瓷实的红卫兵抡圆了手中的那条皮带狠抽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武装带上的那个铜扣不偏不斜地砸在老沈的前额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沈小宁疯了般地哭喊着往前扑，要护自己的父亲，她被人摁住了。
“不能，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爸爸！不能，爸爸，我的爸爸，你们不能啊！”沈小宁的哭声听着心酸。
沈德鸿晃悠了一下，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捂住伤口又站稳在那里。
“爸爸，我的爸爸呀……你们不能这样啊……”倒在地上的沈小宁无助地把手伸向了父亲，嗓子已经嘶哑。
“***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一个梳着两只小辫的女红卫兵窜上前去高声朗诵着。她的话音未落，另一个男红卫兵的木棒已经高高地挥舞起来，狠狠地砸在老沈的后腿上。
“扑通”一声，老沈趴倒在地上。
“我跟你们拼了!”随着喊声，那位戴着眼镜的洋气阿姨从屋里冲了出来。她没能靠近自己的老伴，只一推，就一个趔趄倒下了，接着皮带和棍棒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一片血泊。
方建设感到浑身颤抖，一阵难过，再也不想看下去了，悄然探下墙头。
回到家，他把看到的告诉了母亲，子惠一声长叹：“唉——，作孽呀！”
这栋小洋楼最早是开采大窑山煤矿的老板修建的，公私合营后，煤老板举家迁往了省城，书记一家搬了进去。但书记没好意思全部给占了，说他家里人不多，有一半就够了。就在这个时候，方旭走马上任到大窑山当局长了，书记说正好小楼空一半，专给你留的。但方旭没有领情，带家里人住进了一排带套间的平房里。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小楼的另一半一直空着。到了矿区地下火被彻底扑灭后，在方旭的提议下，有功之臣沈德鸿搬进了小楼。当时沈德鸿很惊恐，说这怎么行，我的资格级别不够份呀。方旭说，你没资格我们更不能住了，总不能常年闲置在那里吧。沈德鸿还有顾虑，却被方旭安排后勤上的人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把他的家当搬了进去。
而今天，这座洋楼里传出了哭声，那哭声来自沈小宁的母亲。
路过的方建设被吸引过去，他从敞开的门口瞄了一眼，院子里哭声、谩骂、吵闹一片。他猫过腰，悄悄从墙头探出脑袋，看见一群红卫兵们正在抄沈总工程师的家。收音机、留声机、书籍、衣服等被扔的满院子都是，一只金光闪闪的仿丘比特雕塑形象的台灯已身首异处。丘比特是爱神维纳斯与战神玛尔斯生的儿子，他有一双羽翼，希腊名叫爱洛斯。丘比特总是身佩弓箭，向神间和人间发出爱情之箭。
有一张照片被人踩在地上，那是沈德鸿当年在英国拍的，古色古香，静静的泰晤士河从身边淌过。这让方建设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
这优美的诗句方建设第一次就是在这所屋里听到的，一个简单优雅的家庭小聚会上，情绪饱满的沈德鸿和他的漂亮妻子神情并茂、抑扬顿挫像清流缓缓道来。
而今这张照片，肮脏的脚印那么不谐调地滞留在了上面。还有一幅仿作的法国著名油画《自由领导人民》曾悬挂在沈总工的书房，这成了他反对领袖的罪证。世上只有***才领导人民，一个**的女人能领导人民？这是严重地把资本主义腐朽的东西居然被他视为宝贝，说明资产阶级亡我之心不死。打倒资本家，***的革命路线万岁!万岁！！万万岁！！！
口号震天！
方建设记得，几年前沈叔叔给他和沈小安讲解过这幅画，说这是人民争取自由和权利的颂歌，是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是法国七月革命的直接反映。在此画中，画家真实地表现了工人、知识分子和小资产阶级在共同愿望下自觉地组织起来的队伍。在这幅画中，浪漫主义的特征突出地表现在具有象征性的自由女神共和国的象征的形象上，画家对于自由和争取自由的见解，在这个形象上得到具体而鲜明的反映。画家笔下的自由女神被表现的健康而美丽、坚决而有力，而且具有平民的素质。在硝烟弥漫、横尸遍野的街道中，她赤着脚，左手拿枪，右手高举五色旗，领导着人们迎风前进。以人民大众为骨干的革命队伍在她的领导下，踏过保皇党士兵的尸首，奋勇地前进着。在色彩的运用上，画家赋予了红色，红色在这里成为革命、进步、自由的象征。画面有一种热烈、激昂的气氛，显得十分跃动、奔放和生动。
红卫兵对沈德鸿高声喝道：“跪下！快跪下！你这个反动派，资本家。”
沈德鸿头一扭，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理睬他们。
因失去爱子，沈老头几乎一夜花白，好久不见，而今他的头发全白了，真正成了老头了。沈老头揪站在院当间，他腕上的进口手表被一个红卫兵撸下来，很恭敬地递给了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高挑个头领手里。方建设认出那人是矿区大名鼎鼎的“红革”司令康卫东。他原不叫这个名，康耀祖才是他的真名，为表决心。他对着***画像宣誓：自此后我要誓死保卫***的革命路线，捍卫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他身材颀长，脸庞白净，长得挺帅气。在抄家的红卫兵中只有康卫东一直站在那里没动，但他的心在激荡，分明是被沈德鸿漂亮的女儿吸引住了，一双眼始终注视着站在那里因生气浑身发抖的沈小宁。
“让你跪下，你听见没有?”一位个子不高、长得瓷实的红卫兵抡圆了手中的那条皮带狠抽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武装带上的那个铜扣不偏不斜地砸在老沈的前额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沈小宁疯了般地哭喊着往前扑，要护自己的父亲，她被人摁住了。
“不能，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爸爸！不能，爸爸，我的爸爸，你们不能啊！”沈小宁的哭声听着心酸。
沈德鸿晃悠了一下，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捂住伤口又站稳在那里。
“爸爸，我的爸爸呀……你们不能这样啊……”倒在地上的沈小宁无助地把手伸向了父亲，嗓子已经嘶哑。
“***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一个梳着两只小辫的女红卫兵窜上前去高声朗诵着。她的话音未落，另一个男红卫兵的木棒已经高高地挥舞起来，狠狠地砸在老沈的后腿上。
“扑通”一声，老沈趴倒在地上。
“我跟你们拼了!”随着喊声，那位戴着眼镜的洋气阿姨从屋里冲了出来。她没能靠近自己的老伴，只一推，就一个趔趄倒下了，接着皮带和棍棒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一片血泊。
方建设感到浑身颤抖，一阵难过，再也不想看下去了，悄然探下墙头。
回到家，他把看到的告诉了母亲，子惠一声长叹：“唉——，作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