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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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5)

    为度饥荒,子惠到河对岸的田野地去扒耗子洞,与耗子争食,得到一帽子粮食,她激动万分。不久,建兰特地回了趟陕北,是她母亲从全家人嘴里抠出半袋子豆面和几碗玉米面让女儿背了回来。建兰对自己的母亲说,我拿走了你们的口粮,你们可咋活呀。她母亲说,庄稼人怎么都好对付,你干大干妈他们只剩下不能吃的煤疙瘩了。

    在回来的路上,有饿疯了的人抢建兰的粮食布袋,哪怕被人用脚踹她也不松手。是路过的好心人帮了她,解围后她从地上爬起来夺路就跑,唯恐再遭到打劫。当拖着摇晃的身子站在大窑山的家门口时,建兰再也撑不住瘫倒在地。

    “建兰,你这是怎么了……”子惠被吓着了。

    建兰有气无力地说:“妈,咱们有吃的了……”

    子惠蹲下身来,把建兰紧紧拥在怀里,泪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也就是从这时起,方旭想到了办农场。他从矿上调了一位副矿长担当了筹建中的农场场长,让一个学农机专业出身的翟尔忻当了农业技师。

    在起用翟尔忻上,方旭是冒了风险的,不是说他专业技术不好,只因翟尔忻是个“右派”。三年前,在金属支架厂分管技术的副厂长翟尔忻被自己的老婆揭发,他的霉运自此开始了。其实他们夫妻关系挺好,恰恰是太恩爱了,按某些人蛊惑她的话,只有指出他的缺点和毛病,组织上才能帮助他过关,不然他可就真危险了。对于要求进步,刚刚成为预备党员的她听从了“组织”的话,把丈夫的“短”给兜了出来,说翟尔忻曾说过“社会主义养了一群懒汉,有些人上班时喝茶、打牌混日子,这样中国还能走到世界的前列?”这还了得,分明是在往刚刚完成社会主义改造的新中国脸上抹黑,有人混日子不假,但你不能忘社会主义身上泼脏水,是典型的“右派”言论。于是,他的职务被撤了,如果不是方旭从中周旋,他早就被发配到劳改农场去了。到了这会,翟尔忻的妻子傻眼了,是自己的单纯害了丈夫,追悔莫及,竟然选择吃安眠药自杀。幸而发现的早,她从鬼门关被拽了回来。人是活下来了,但神情却痴呆了。

    方旭几乎已经忘记他了。是冯怀玉向他提起,方旭的眼睛亮了,对呀,怎么把他没想起来。

    在矿上的木料场,方旭找到了翟尔忻。

    方旭说:“你可以到农场发挥你的专业,大显身手。至于能不能摘掉你头上的那顶帽子,就看你的表现了。”

    翟尔忻被感动的泪花盈盈。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鲁迅的这句名言方旭不知道,他办农场的那个地方同样无现成的路可走。在离大窑山几十里之外的荒野上,汽车无法进入,只好用履带拖拉机拖着走。到场后一时搭不起帐篷,那晚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宿营在一处牧羊人废弃的羊圈里。羊圈的土屋四面跑风,屋顶能看到星星。好在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再加上有噼啪作响的篝火,倒也不觉得冷。三个石头架起了锅灶,开荒生活从此拉开序幕。

    是方旭亲手开垦了第一犁。他带头唱“大生产之歌”为大家鼓劲。然而,唱着唱着,渐渐地他的声音哑了,额头全是虚脱的汗珠,最终一头载倒在地,人群一片惊呼。

    农场场长感慨万千,技师翟而忻更是叹服:有这样的领路人,还会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吗?!

    ……

    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留在了方旭的脑海,多年后即使生活过好了,每每说起往事,都不免有种辛酸的滋味在心头。他说,正因为遇到了困难,才体现出了共产党的伟大,假如那遍布全国的饥荒放在旧社会真不敢想象,不定要饿死多少人。可已经长大的建军和老子唱反调,老爸,想当年在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这在某些县志上都有记载,你知道不?

    方旭冲儿子瞪眼,但并未恼火,他说,不排除有个例,但至少在共产党手里没有出现饿殍遍野的情况吧,有哪个政党能像共产党那样带领她的人民同舟共济、克服困难、渡过了那么艰难的日子,这世上有吗?旧社会地主老财粮食多的生蛆发霉,穷人不被恶死就是卖儿卖女,共产党的天下有这事发生吗?

    建军还不服气,狡辩说,那是有些不为老百姓知道的事没有公开报道罢了。

    方旭顺手从沙发拐角处的沙发上拿起一本书对建军说,那么这本书该是公开出版的吧,这本《毛泽东和他的儿女们》还是你给我买的,按你的逻辑***的儿女该不至于挨饿吧,可这上面就写了,他老人家的女儿照样吃不饱肚子,这该不是编造出来的吧?这恰恰体现出了我们共产党的领袖是多么伟大。所以我说你不要看问题以点带面,最好少琢磨社会上一些不公平现象,甚至阴暗面,更不要瞎议论乱猜想,要看大局,主流是好的就行了。现在搞改革开放了,门窗打开了,难免有苍蝇、蚊子飞进来,说怪话的人也多了。但是这世上有尽善尽美的国家吗?哪怕那些发达的国家,问题照样一大堆。

    这就是方旭对个人信仰的极度忠诚,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从没对他的党有过怀疑,即使在文革中被打倒关牛棚的那些日子依旧坚定自己崇高的信念。

    就在他办农场的时候,儿子建设和几个小伙伴玩水玩出了大事,他从农场返回后,差点要了建设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