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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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1)

    满山都是歌,回荡的余音缭绕。这些流淌着真挚情感的金子般的民歌,已经成为陕北人情感的生理需要,在耕地、赶路、放牧、喝酒、过节、盖房、迎神等各种生活场合,他们引吭而歌,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在其中。一首信天游,也许只有几句歌词,但却以庄户人几代的苦难情感作为根本的。也就是这些土疙瘩,每字每音都散发出浓郁的乡土韵味。不失机智、幽默与智慧,有其特殊内涵、特殊品质,成为黄土地上的瑰宝,让人如痴如醉。因了这撩拨人心的曲儿,暂时忘却了日子的苦焦,生活不再单调、寂寥和无奈。

    家到了,几眼土窑依旧是那么破败。他父亲活这时就想给土窑接石口,一辈子到死也没能实现。

    时光匆匆,岁月如烟,已是满头白发的老母亲依然住在土窑里。一走进家门,方旭的膝盖发软,他跪在了母亲面前,子惠赶紧跟上。做儿子的有出息,天底下最高兴的莫过于牵挂游子的母亲心了。一把老泪纵横,为娘喜极而泣。

    “娘!”

    “我的儿呀!”

    一声呼唤,人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不流泪都由不得自己。站起来,方旭托住母亲的臂膀仔细端详,满脸是被生活苦焦的褶皱,娘枯萎了。

    闻讯而来的乡亲们涌满了窄小的土窑,人声鼎沸。方旭递烟,几多问候;子惠给孩子们散糖果,转瞬被抢光了。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落在了站在一边的一个孩子身上,他一动不动,用一双不友好的眼睛盯着她。天哪,这不是建国嘛,衣衫褴褛、满头污垢,和讨吃的孩子没了区别。顿时,子惠对方旭弟弟和弟媳有了意见,时不时给家里不寄钱了嘛,怎么把孩子弄成了这样。

    建国的眼里似乎有着一缕仇恨,子惠的心里当下就咯噔了一下,走过去再看建国满头的懒疮,她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想真是来迟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再留在这穷地方了。子惠想抱住建国,谁知心生怨恨的他脖子一梗逃走了。子惠呆愣在原地。跑出院子的建国一口气跑上山对面的山坡,山道上过往的人问:“建国,你父母来了?”建国用生硬的语气说:“我没妈,我妈死了。”

    到了吃饭时节,子惠唤建国,他竟白了继母一眼,扭头跑得更远了。子惠在他身后一声声呼唤,他像没听见一样,转眼又跑到了一道山梁上。子惠难过摇摇头,在原地愣怔了半天,当她往窑里回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建国那近似吼叫的信天游。直到这时子惠真后悔当初哪怕再难也不该把幼小的建国留在芳草湾。

    回到老家的方旭整天走亲访友,家乡人用热情款待了他一家,就连现任县长听到音讯后也赶了过来,次日在酒楼为这位第一任老县长接风洗尘。

    也许受古时边塞遗风影响,陕北酒风盛行,无歌不成筵。当然,对酒当歌就成了最美好的享受。后来有音乐家去陕北采风,上高坡、进窑洞、走三边,穿行于陕北的榆林、米脂、绥德、佳县、神木、府谷、子长等地,在“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的醉意中,感受到“脚底下踩着历史,耳际旁飘来歌声、空气中弥漫着酒味”的绝妙意境。

    回了一趟老家,方旭尽管很愉悦,也风光十足,但他过后心底又有了些许忧郁。解放多年了,原本以为家乡人日子过得很丰盈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他看了心里沉甸甸的。

    当他听说小时候的伙伴夏狗蛋的母亲双目失明,过着一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时,方旭决定去看看。说起夏狗蛋,方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当方旭站在那孔快要坍塌的窑洞前,他心里难过,当年夏狗蛋一念之差走上那条绝路,如果他当时能管住自己的裤裆,那么随着人们共和国的诞生,他至少现在也是个为官一方的领导了,即使战死在疆场上,他的母亲也会得到当地政府的眷顾。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假如,现实就在眼前,夏狗蛋的母亲在凄惨中“熬生”。

    方旭是独自一人悄悄来的,看着老人辛酸的情景,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帮承她一把。他唯能做在就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塞进那双枯萎的手,含泪转身离去。

    “你是哪个?是九娃吗?”

    看来她不糊涂,这些日子方旭归乡探亲的消息她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