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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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4)

    轻轻地吻她,把一生的情都留在她没有血色、没有温度的额头,在她的灵前,他点一根蜡烛,为她照亮,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太黑。

    受了枪伤的方占元看来也挨不过多少日子了,方旭几近把牙咬碎。

    安葬完白玲后不久,剿匪的队伍出发了。

    不用费多少周折,巢穴在很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匪首张庭芳被活捉,一同被擒的还有他的压寨夫人香草。

    坐了监牢的张庭芳知道自己命数已尽,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吃饱了睡足了,扯嗓子来几句信天游,有时还居然唱“山丹丹那个开花哟红艳艳,***领导咱打江山。”民兵喝止:“住嘴,这歌是你唱的吗?都要死的人了还不消停,还是好生歇着吧,等养足了劲好上路。”

    张庭芳在当土匪之前,他是民团的人。他家有钱,为了防山上下来的土匪,他父亲花重金购置了枪支。防土匪的同时,他们也防起了闹红的游击队。起先他家并没有和红军游击队有仇恨,只因他父亲的小老婆被土匪在她回娘家的路上给劫持了,张家人听信别人的谣传,认为是共产党共了他的妻,带人设伏了小股游击队,从此结下了怨。为了防止游击队来袭,他家想方设法壮大自己的队伍,不惜投靠国民党,成了专和共产党作对的死硬分子。一九三九年,中国工农红军已被改编成为八路军,在一次反摩擦斗争中,他父亲被击毙,这更让张庭芳与共产党不共戴天。

    张庭芳终究是个有情义的人,到这会了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土匪婆子。他问看管的民兵:“香草还好吗?就是我的婆姨。”

    民兵懒得理他,背转了身。

    离此处不远,就是关押香草的窑洞,她满脸愁容。张庭芳的吼唱传进了她的耳膜,知道他还活着。虽说香草没有杀过人,但她胁从土匪祸害过被抓上山的良家姑娘,哪怕起初她是被胁迫的。知道自己罪不可赦,惶恐中的香草连饭也吃不进去了。

    在宣判那天,听判的香草低垂着头,压根就不敢往主席台上看。她绝不会想到,台上那个身兼法院院长的方旭居然就是从前给她曾采摘过山丹丹花的放羊娃。

    此时,望着心惊胆战的香草,方旭的思绪不由地被拉回到从前……

    方旭没想到刘家表哥深爱的女子到头来竟是如此的下场,不知九泉之下的刘家哥该是怎样地难过。

    他倒是打发通讯员去监牢里给她送过一顿饭,并嘱咐别说是谁。但通讯员教训这个土匪婆时,无意中还是说露了嘴:“你个为虎作伥的土匪婆,坐了班房我们方县长还给你送饭,你多能耐呀!快点吃,我还等拿家什呢。”

    她疑惑了:“你们县长?他是……”

    曾是共产党游击队长的方九娃大名鼎鼎,她似乎猜测到了什么,身子抖颤了一下,神情转而痴呆,泪更像决了堤的河,无声地肆意流淌。

    土匪张庭芳和他的压寨夫人香草被枪决在秀水河滩。得知这一消息后,躺在炕上的方旭大哥眼里有了亮光,褐黄的脸色似乎也红润了起来。可就在这个太阳初升的早晨,他再也挺不住了,用一双直勾勾的眼望着怀有身孕的老婆,不放心地带着对亲人的不舍,静静地撒手西去了。

    得知讯息,方旭踏上通往家乡的山道上,脚步沉重。

    他去了大哥的坟地。他告慰兄长: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子的。

    他的话可能九泉下的大哥听到了,纸灰轻轻飘忽。

    他起身去了对面的山坡上,那里埋葬的就是白玲。在她的坟前,方旭几乎坐了一整天。尽管没有一句言语,但他分明是在用心和地下的白玲倾诉衷肠。地上的芳草依旧萋萋,只是这晓寒深处,她再也不会出现了。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夜,躺在家乡的土炕上,他的梦在遨游。

    拉开虚掩的门扉,他感觉她像往常一样迈着轻盈的步履向自己走来……

    一条洒满月光的小路,正舒展着长长的身躯,指向连绵起伏的群山。借着月色,他踏进了的山野,脚步很轻,唯恐把她惊扰了。

    夜晚的凉风,从山野上轻轻吹起,拂来一缕缕野花的清香,无言的小草在如水的月光下扭动纤纤身姿。头顶上,烟波浩渺的天幕总是高远的望不到边际,那颗划过苍穹的流星难道就是她陨落的魂灵吗?无声无息,她静静地永远躺在了群山的怀抱中。

    不觉中,步履飘然的他竟来到了一个神话般美丽的地方。月夜的山谷中,他惊奇地看到了一片明净的湖泊,浩繁的星河和黑黝黝的峰尖倒映在波澜微起的阵阵涟漪中。

    到底是他的脚步打搅了山花和野草的美梦,也惊醒了在那里憩睡的一只蝴蝶,翅膀拂动,轻盈地飞向高空。他抬头追寻、仰望,那蝴蝶竟然悠扬地回转,围绕在他的身边,曼妙起舞,累了,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是你吗?”他惊喜地探问,可那蝴蝶一瞬间又飞走了,汇入突然间缤纷而起的蝶群中,像一阵风样卷裹着掠过湖面,消失在了山野深处。

    他怀着一颗孩子的激动的心,冲着湖面,冲着山谷大声喊了起来:

    “你要去向哪里——”

    回音缭绕,美丽的山峰静默地矗立,无声无息。

    就在他焦灼难耐的时候,似乎在声音碰撞消失的地方,隐约响起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感到久违,遥远清晰,抑扬宛转,却又那么陌生,甚至连一个字也无法听清。歌声在微风中传递,由小而大,渐渐传遍整个湖面和山峦。在这安详的夜色中,他努力拨开遍地的花草,往歌声响起的地方走去。攀援到山巅,歌声倏尔而逝,他看见在层叠的山那边,正泛出一层微明……

    天亮了,梦醒转。这难以忘怀也无法放下的梦只能永远埋在心底。闲暇时间想起了,咀嚼一番,感到苦涩,很是疼痛,不是个滋味。唯有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任时光慢慢抚平滴血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