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信天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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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九娃养伤的这个村子叫高家沟,一孔孔依山而建的窑洞,十几户人家,大多姓白。是白贤德一家像亲人一般掩护了他。白贤德有个六岁的小姑娘叫玲子,模样长得可爱,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整天缠在他身边问这说那。还说,哥哥,你偷懒不干活,就知躺在炕上,让人给你端饭。

    他比玲子大十一岁,还是少年人,却纠正玲子说,不能叫我哥哥,你以后要叫我叔叔才对。当时玲子记下了,也那样叫他叔了,但过后一会“叔叔”,一会“哥哥”乱叫,索性随她去了。

    高家沟地势偏僻,沟壑纵横,群众基础好,队伍上的人经常在这里落脚。九娃到底是小伙子,身体素质好,加上白贤德夫妇精心照顾,伤势恢复得很快。

    天好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玲子守住大铺篮里唧唧叫唤的小鸡不让他靠近,原因是他对玲子说,你不看好小鸡娃子,当心我烧了吃。直到多年后,九娃每每回想起那些日子,他的眼里都含着一缕浓浓的情怀,一辈子都装在了他的心里。

    这一时期,陕甘和陕北成立了军分会,统一指挥游击队打到敌人后方去,形成反包围态势。在积极开展游击战争中,消灭、钳制了敌人,扩大和巩固了革命根据地,并做好坚壁清野工作,有力保护了根据地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伤好后,九娃要走了,在窑洞外和这家好心人告别,深深地鞠一个躬,包含了千言万语,待抬起头来时,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玲子不让他走,拽住不撒手。九娃逗她说,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鸡娃都偷吃了?玲子听了这话转身折进了窑洞,出来时手里捧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子满眼真诚,给你,你全吃了去。霎时,九娃的泪不听话地夺眶而出,紧紧把玲子抱在怀里。对于当时只有十七岁的九娃来说,从小给老财们在山坡上拦羊,除了自己的父母何曾有谁拿他当过个人,不是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他至今要么放羊要么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扛长活,整天饥肠辘辘还要看东家的脸色,更不要说头抬得高高的活人了。

    “好妹妹,等哥哥有空闲了一定再来看你们。”

    走远了,站在山梁上回头遥望,那户白姓人家还在为他送行。

    到了一九三五年一月,陕北独立师在安塞县的庙岔被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七军第八十四师,下辖一、二、三团。此时,陕北苏区的广大农村也形成一定的规模,建立了赤源等十四个县的红色政权,推翻了封建势力,实行了土地革命,革命的烈火在更广大的地区熊熊燃烧起来。

    春寒料峭,在一处偏僻的山坳里,刘志丹化装成农民的模样,带一个警卫员前去看望病重的谢子长。刘志丹的到来,让谢子长分外激动,精神也格外好了起来。他从炕上坐起来,与老刘握手。

    “我早就等着你来了。”老谢的眼里噙着泪花。

    老刘望着谢子长瘦黑的面孔,动情地说:“老谢,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老谢苦笑一下回应道:“伤口恶化了,我怕是不行了。你来了就好了,领导陕甘和陕北的军事重担就要落在你肩上了。也只有你的肩膀才能担负起这副重担啊!”

    老刘心里一阵酸楚,说:“老谢,不要这么说,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的病一定能治好,一定能!”接着老刘又说,“经过这一时期的斗争,陕甘革命的形势很好,根据地有了大的发展,许多农村都连成了片。但从总的力量比较,我们还是相对弱小。陕甘边和陕北两块根据地地处偏僻,人口稀少,经过反复斗争,群众基础已经建立起来了。我们可以以子午岭为依托,南可以出击关中,西能出击陇东,再加上陕北群众拥护,对壮大红军十分有利。现在我们首要任务就是吧陕北和陕甘根据地完全连接起来,造成红色割据。因此,党的领导亟需统一,只有这样才能集中力量打击敌人。”

    老谢不住点头,等刘志丹说完,他接话道:“我完全赞同你的意见,应该迅速成立西北军事委员会,统一军事指挥。同时成立西北当的工作委员会,统一两地区的党的领导。”

    不久,陕北特委和陕甘特委召开了联席会议,决定成立西北工委和军委。由于老谢在陕北民众心目中的威信,选举谢子长为西北高官,刘志丹为副主席。但由于老谢的伤势进一步恶化,高官有刘志丹担任。

    二月,由于谢子长负伤后没有很好的药物治疗,仅靠中医治疗,用南瓜瓤儿贴敷伤口,他的伤势愈发严重。没多久,陕甘红军游击队的首领谢子长在安定县灯盏湾与世长辞,时年三十九岁。英雄谢子长的去世并没有使红军游击队和敌人的斗争停止,在刘志丹的领导下反而越战越勇。

    三月,刘生元遭叛徒出卖二次被捕入狱,三天后被秘密枪杀于秀水城西门,首级被悬于城头。

    得知这一消息的九娃心疼得叫出了声。难道那个带他走进革命队伍的刘家哥就这么没有了?

    也就在此时,王绍坤回来了。

    他没被敌人活埋?叛变?人们用怀疑的眼神对待了他。同样听信了传言的九娃也对他的队长神色冷淡。回归队伍的王绍坤向组织详细回报了脱险的经过,他说负伤后,敌人把他押解到了秀水城,是他大哥王绍乾花了银两并向县党部做了担保,这才被保释出狱。出狱后他被大哥关在自家院里,有专人看守,只须看书学习,不容迈出大门一步。在那些闲居的日子里,他取得兵丁的信任,从兵丁的嘴里探听红军的消息,偶尔也通过和大嫂闲聊知道队伍还在北面一带活动。当他听说了刘生元被害的消息后,下决心脱逃,去寻找自己的队伍。他趁大嫂外出购物的机会,慌称要上茅厕,哄骗民团的兵丁打开了门锁,趁其不防备时猛然击昏,用绳索将其捆绑,脱逃而出。出了城,他端量了几眼悬挂在城头的刘生元的首级,马不停蹄地往北而去。

    同志们的怀疑让王绍坤受不了,空口无凭,他摆脱不了大伙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无奈,他只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支队长贺明山觉察出了他的思想负担,开导他说:“不要计较一时的委屈,组织相信你是个好同志。”尽管这样,王绍坤觉得压抑使得他心情格外沉重。就在贺明山和几个支委商议如何取回刘生元同志的首级,不能让烈士死了还遭受风吹雨淋、难以安息的话题时,王绍坤站出来主动请缨:

    “我去,那里的地形我熟悉,出其不意才能成功。”

    支队长贺明山和几位同志分析方案后,同意了他这一请求。

    春寒料峭,早晨的户外还结着薄薄的清霜。一个年轻的媳妇,身穿一件火一样耀眼的碎红花夹袄,头上盘髻,斜跨在小毛驴上,从岭上走来,那情景就像是从云朵上飘下一样。她的身边走着两个男子,一个魁梧一个年少单薄。他们的装束和举止就像走亲戚的路人,一刻不停直奔县城而去。魁梧的男子是游击分队的队长,年少的那个就是方九娃,而那个“新媳妇”打扮的人居然竟是眉清目秀的王绍坤。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小路上,走来了三个打短工装束的人,头上裹着一条羊肚子手巾,腰里缠着粗布腰带。在快接近县城的时候,那三个人拐进了一条岔路,不见了踪影。

    城门下,守城的士兵眼睛直往“小媳妇”俊俏的脸上瞅,盘查也松了些,他们没有注意旁边那个眉宇间含满杀气的后生。进城后,这两男一“女”住进了一个小客栈。王绍坤在县城多年读书,熟悉城里的地形及每个角落,这为事成快速撤离至关重要。进了城,借着出外吃饭的功夫,他们分头细致观察了城门楼上的地形以及岗哨的布置,门洞上边就是楼阁。门洞旁边有一条砖砌的台阶,不宽,一直通往楼阁。那门楼上边,一根长长的竹竿挑着一个竹笼,里面在风的吹动下,晃着的正是刘生元的人头。九娃看见了满含怒火的眼里涌满了泪水,换了装的王绍坤赶忙从桌下拿脚踢了他一下,用眼神告诉他,千万不敢,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显然敌人已加强了戒备,岗哨上多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怎么办?”

    “等半夜敌人松懈麻痹了再解决。”

    回到客栈后,三人商议了一番,分成两拨,那位分队长继续留在客栈观察敌情,王绍坤带着九娃前往城南。他们从地下党的情报中得知,出卖刘生元的叛徒就住在新置的一处石窑里,和一个小寡妇打得火热。

    王绍坤说,绝不能让叛徒活到天亮。

    神不知鬼不觉,王绍坤和九娃攀上院墙,轻轻一跳跃了进去,扒着窗户摒住呼吸往里听了听,除了鼾声和鼻息,再无动静。那叛徒还未明白咋一回事就成了刀下鬼,吓傻了的小寡妇浑身抖的像筛子。九娃摸着了一团布,塞进她的嘴里,然后用裤子将她牢牢捆住,并警告天亮前不得有动静,不然回过头连她一起杀掉。

    等的心焦的分队长听见了轻微的脚步,他警觉地握刀躲在了门后。随着闪进的两个黑影,分队长从轮廓看出是王绍坤和九娃。

    “咋样,顺利吗?”

    “没问题,解决了。现在咱们抓紧商议一下城门楼的事。”

    夜很深,也很静,借着夜幕的掩护,接应的游击小分队悄然抵达在城外的树林里。

    天快亮的时候,只有一个哨兵在巡逻,其余的抱着枪坐在角楼里睡得死沉。王绍坤一行三人借夜幕的掩护抵近城门,先神出鬼没解决了游动哨兵,在摘下竹竿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一片砖,引起了出来小解的班长的喝声:“谁?”他壮胆故作声势地拉动了枪栓。

    说时迟那时快,九娃的尖刀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

    “快,抱着竹笼往门洞跑,我解城门钥匙。”王绍坤镇定地嘱咐九娃。

    九娃刚下到城下,王绍坤还在台阶上跳跃,敌人的枪已经响了起来。断后的王绍坤,掩护分队长和九娃撤退,不幸被子弹击中,还未站起来就跌倒了。情急中,他把城门钥匙扔了过去,大喊道:“快走,我掩护!快呀!……”

    “不行,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我背你走。”

    “不,快走,来不及了。”

    但分队长不听,扛起他就走。

    也就在这紧急关头,埋伏在城外的游击小分队听到枪声大作赶来策应,枪声如织。当大股的敌人冲出洞开的城门后,除了漆黑的野地,什么也没发现,只好胡乱放一顿枪又紧闭城门缩在城里不敢跨出一步。

    密密的在山林里,隆起了一座没有墓碑的新坟茔。

    细雨缠绵,一串串雨丝把天和地连接了起来,那凄冷犹如九娃此时的心情,牙关咬得作响。人们的脸上皆是水,不知是泪还是这悲戚的雨……

    凭吊的人离去后,九娃独自一人留在那里,他满眼皆是泪。

    “刘家哥啊——”悲痛中的九娃出了声。

    恍惚间他听见一个亲切的声音:革命者不相信眼泪……

    抹泪鞠躬,九娃大踏步去追赶他的队伍。

    羊肚子的个手巾哟三道道的兰,

    俺的红军哥哥跟的是刘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