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山剑歌
字体: 16 + -

第2章 雪夜来客

    雪依旧在下,威势丝毫不减。

    柳潇凡加快脚步,向着松林小园走去。四周出奇的安静,只有雪花簌簌声与寒风萧萧声,突然间他的身体一滞,转过头望向远方,但远方却什么都没有,他觉着自己有些神经质,心中暗道:“或许是多日未曾睡好的原因。”

    松林小园并不是一处庄园,只是一间搭建在松林中的草房。草房很是破旧,茅草被风吹走不少,大片的雪花像毫无阻碍的落尽房中。柳潇凡将米放在廊下,快步走向柴堆取了些较细的柴草,纵身一跃便稳稳的登上房顶将破洞盖好,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应付几日。

    柳潇凡望着远方,却见一处黑点渐行渐近。松林小园位在乡山南麓,平时极少有人来此。他很好奇,盯着远方的那处黑点看了很久。黑点渐渐露出人形,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柳潇凡从房顶跳下,进到房中取出那支早已被柴火熏黑的瓦罐。

    远处的人径直的走向草庐,向着廊下的柳潇凡微微行礼,道:“在下营丘张卿泽,天晚雪急,可否借宿一晚?”

    柳潇凡抬起头,将注意力从瓦罐移至来客身上,微微打量一番,道:“先生请便”。

    那名叫做张卿泽的中年人,盘坐在廊下,微微眯眼,像是在欣赏雪景。柳潇凡则在一旁,从容的将干净的积雪捧入瓦罐,从容的取出一小碗米,从容的点起炉火,将瓦罐放在火塘上。柳潇凡看了一旁的张卿泽,似是觉得一碗米可能不够,便又从米袋中取出一碗加在罐中。

    火塘中的火苗将二人的脸庞照的通红,柳潇凡道:“大雪封山,只有白粥果腹,先生见谅。”

    张卿泽有些惊讶的看着柳潇凡,他知道山中清苦,却未想到以柳潇凡的身份也只是日食白粥。

    柳潇凡笑笑,道:“原本还有些肉干,只是这几日都已吃尽了。”

    张卿泽向着罐中看去,透过氤氲的水汽确实只看到了白米,有些佩服道:“小友甘贫,在下佩服,但张某向来无肉不欢。不如小友稍待,等我去打几只野味。”

    说吧,便起身向着松林深处走去,步伐从容平静,没有丝毫慌乱。柳潇凡望着他的背影,想着这大雪封山,走兽绝迹,飞鸟无踪,哪里来的野味。想至此处便要出言阻止,但终究还是没能出口。少倾,张卿泽走了回来,手中提着一只已经去皮开膛清洗干净的野兔。将野兔架在火塘边上,细火慢烤。柳潇凡看着张卿泽,目含深意。

    似是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张卿泽抬头笑道:“说来也巧,这只蠢兔撞死在树下,正好被在下捡了便宜。”

    柳潇凡没有理会他的解释,问道:“先生从国都营丘来,有何消息?”

    张卿泽一边转动着野兔防止烤焦,一边说道:“不知是何消息?”

    柳潇凡暗道略一思忖,道:“天下事。”

    张卿泽想了想,说出了他认为的天下事,道:“一月前,陛下车架在梧台遇刺,杀死了十余名金甲禁军。刺客共有四人,三人被当场诛杀,还有一人潜逃。”

    柳潇凡问:“可知刺客何人?”

    张卿泽微微摇头道:“四年前,国都剧变,新皇登位时诛杀了将近三万逆臣贼子。多数豪门贵胄家祚断绝。存留之人也对陛下恨之入骨。如此多人根本无从查起。只是留下的三名刺客尸体背上纹着奇怪的图案,人形无头手持盾牌巨钺。胸有怒目,腹部利齿巨口。宫中博士云此物名为刑天,当年其与天帝争夺神位,被天帝断首诛杀。刑天死后灵魂不灭,虽无头,却将****为目肚脐为口,日夜舞动干戚而不停歇。刑者,戮也;天者,巅也。天既是天帝,刑天便是誓戮天帝以复仇之意。”

    柳潇凡喃喃道:“刑天刑天,誓戮天帝以复仇,果然像极了那人。”

    张卿泽面色微异,看着后者,问道:“小友所指何人?”

    “白粥已开,先吃饭如何?”柳潇凡很是自然的说道,将话题叉开,取出木勺搅弄着瓦罐中的白粥。

    张卿泽是随性之人,见柳潇凡不愿回答也不深究,低头专心烤兔。

    “先生从营丘而来,可是这大齐权贵?”柳潇凡问道。

    “张某不过一介白衣,如何称得上权贵二字。”随手将烤兔取下,问道:“小友此处可有盐巴香草之类调味?”张卿泽刚问出口便觉不妥,细想在这荒山野岭只靠白粥过活的人怎么会有盐巴香草。却不料柳潇凡从草屋中随意的取出一只木盒,递给张卿泽,后者打开一看,竟是比粗盐珍贵数分的精盐。精盐产量极少,因此价格昂贵,非达官显贵所不能用。

    柳潇凡看着张卿泽的动作,只见后者将下摆展平,轻轻慢慢认真细致的一点一点的取盐涂抹在兔身上,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张卿泽用手捏住下摆两脚,小心翼翼的将洒落在下摆上的盐抖到手中,不浪费一丝一毫。

    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柳潇凡有些疑惑,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拿捏不准。他将白粥盛到碗中,两碗白粥在这冰寒飘雪的夜色中冒着丝丝白气,颇有些古风味道。张卿泽也不吝啬,便想将烤兔从中撕开,平分美味。最后在柳潇凡不喜油腻的坚持下只分出一只后腿。

    两人围着火塘,喝粥食肉,却未说一言。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德训,但这种场景是在太过尴尬。张卿泽干笑了两声,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情此景当真切题。”

    “正是,可惜此处无酒。”柳潇凡答道。

    火塘两侧,再度安静。柳潇凡细品着烤兔腿,虽无香料,但兔肉的原汁原味在盐的激化下更显美味浓郁。即使是这山中最老的猎户,也不可能将火候与盐分拿捏的如此恰当。柳潇凡看了一眼如同饕餮般大快朵颐的张卿泽,道:“如果先生在此地久居,恐怕整个茫乡山的野兔也不够享用。”

    张卿泽再度尴尬,不知对方是在夸赞自己手艺还是嘲笑自己吃相。为掩尴尬便将那碗丝毫未动的白粥拿起举在身前,轻抿一口便放在一边,道:“小友只用此清淡无味的白粥果腹,当真清贫。”

    少倾,两只空碗相叠放在了瓦罐一侧,剩骨则被远远的丢到一旁。两人相对而坐,张卿泽满面是饱餐后的舒怡,柳潇凡则是满面疑惑。后者毕竟是十四岁的少年,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道:“先生来此究竟目的何为?”

    张卿泽心道相识至此终于进入正题,他整顿了一下思路,静静地说道:“能否听我讲个故事?”说完便不待柳潇凡同意,讲起了他的故事。

    “在这神州之地,有一古国曰晋。国中有一赵氏豪族因遭小人屠岸贾陷害而全族被诛,唯独家主赵朔留有一遗腹子。赵朔妻子庄姬为此子取名曰赵武,将其交给时常出入赵府的医生程婴,恳请其将这赵氏孤儿抚养成人,而后为消除程婴对泄密的担忧,庄姬自缢而死。屠岸贾得知赵氏仍有遗孤,便下令斩杀晋国一月以上半年以下的所有婴儿。程婴将自己的独子交出,代替赵武受死。”张卿泽略一停顿,继续道:“晋国大夫公孙杵臼用自己的性命替程婴担下了隐藏赵氏孤儿的所有罪名,而后撞阶而死。十五年后,当年的赵武已从羸弱的婴儿变为了威风凛凛的将军,程婴见时机已到,便将当年之事合盘告知。最终,赵武复仇,将当年构陷赵氏全族的屠岸贾杀死,赵氏自此中兴。多年后,与其余两家共分晋国,成为一方诸侯。”

    柳潇凡沉默不语,张卿泽继续道:“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人可以为了义而献出自己的姓名。但大人物看待事物总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看到了星火燎原,看到了积羽成舟,看到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小的疏忽,后事的发展便会远远超出意料。大人物承受不起任何的疏忽。以他们的身份与地位,疏忽的后果往往是死亡。所以他们小心的谨慎的做着事情,竭力的避免任何的疏忽。”

    柳潇凡好像明白了什么,想说什么,但却被张卿泽打断,后者紧盯着柳潇凡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所以,你会是赵氏孤儿吗?”

    凛冽的寒风骤然变急,使火塘中的火苗跳动不已。

    “我不姓赵。”柳潇凡静静的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并不是前朝姜氏皇族的人。

    “你虽然不姓姜。”张卿泽说道:“但你的生母毕竟是前朝静月公主,你的体内留着一半姜姓的血液。”

    柳潇凡淡然道:“不过一半而已,能如何?”

    张卿泽看向远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四年前,新皇用霹雳手段诛杀了大部分前朝姜氏皇族。但仍有部分逃脱,像是主政大齐东域的四皇子姜凛,镇南军统帅皇叔姜仲毅,还有皇太孙姜羽之。”他看着柳潇凡那张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庞骤然间变得冷厉了几分。

    “如果一切顺利,以今后会继任御北王爵位变为这驻扎在大齐北境十万乡山军的统帅。或许你对复辟姜氏大齐并无兴趣,但你那时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必将是各方拉拢的对象,你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被自己的这些表亲所拉拢?”

    柳潇凡再度沉默,他并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他不是神人,不能颠倒世间万物伦常,也不能看清笼罩在未来之上的那层薄纱,他知道自己并不能明确的给出张卿泽答案。良久,他才问道:“先生何人。”

    柳潇凡之前没有问张卿泽的身份,而是问他来此处的目的,在这世间有些人的身份是不能轻易询问的。这些人可能本就没有身份,行走在这世间的只不过是一副躯壳而已。他们的脸上带着无形的面具,即使去追问也可不会得到任何答复。

    但柳潇凡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张卿泽对这件事情的认知早已经超越了看客这一身份定位。柳潇凡很好奇,眼前这位同自己雪夜喝粥食肉的来客到底是敌是友,或者说仅仅是一名消息通达的过客?

    张卿泽显现出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问道:“你真的猜不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