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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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斯人已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斯人已去

    半个时辰后,檐子停在了紫宸殿前。

    霜叶搀扶着杜仲鸯往前走去,才走完十五级白玉石阶,就看到吐突承璀快步的迎了过来,“杜美人,这样的天气你怎的来了?”

    杜仲鸯朝着吐突承璀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准备了一些点心,想着圣人政务操劳,就给他送过来尝尝。”她瞥了一眼紫宸殿紧闭的大门,又道,“圣人不在殿中?”

    “圣人正在内殿与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呢,杜美人你这会儿来的真不巧。”吐突承璀道,“要不你将这点心给老奴,待圣人议完事,老奴转交给他?”

    “哦,这样。”杜仲鸯抿了抿嘴唇,试探地问道,“不知圣人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呢,都连着三日没来后宫了。”

    “嗨,还不是为了舒王那事。”

    听到舒王这个词,杜仲鸯的眉心猛地一跳,“舒王怎么了?”

    吐突承璀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舒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吐突博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圣人已经决定要给舒王定罪?”

    “杜美人,这乃国政,老奴不敢妄加议论,你也少去打听这些事情。”吐突承璀见杜仲鸯这般紧张,警觉的嗅到一丝不寻常,连忙转移了话题道,“你还是将糕点交于老奴吧。”

    杜仲鸯讪讪一笑,“是我唐突了。”她挥了下手,霜叶连忙将糕点盒子交给吐突承璀。

    “杜美人,这天瞧着快落雨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要是淋雨着凉就不好了。”吐突承璀细心的提醒道。

    “嗯,那我就先告辞了。”杜仲鸯轻笑了一下,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的吐突承璀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来——“君王策,宁可错杀,不可错漏。”

    他这话音刚落,天边“轰隆隆”响起一阵霹雳雷声。

    她的背晃了晃,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雷声真是吓人”,没有转身,也像是没有听到他那句话般,继续朝前走去。

    刚赶回承欢殿,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寒风刮的呼呼作响,天光也暗了下来,像是有一张黑口袋将整个天空给盖了起来,冰冷,压抑,无声悲哀沿着雨水缓缓地流动。

    这场雨,下了好久好久,仿佛不会停下。

    一个夜晚过去,迎来白昼,屋内的光线却依旧是灰暗,雨势依旧凶猛,像是一名伤心欲绝的龙女流下汹涌的眼泪,那雨水覆盖住整座大明宫,湿润着这座威严宫殿的每一处角落,殿门前的狮子雕像被雨水冲刷的铮亮,雨水沿着狮子狰狞可怖的脸缓缓地滴落,赋予它们平日里不曾有过的温柔一面。

    杜仲鸯披着长发坐在梳妆镜前,她只穿了一条齐胸黑红条纹襦裙,徐蝉拿着篦子给她梳着长发,一下又一下,仿佛随着某种韵律有节奏的梳着。

    这沉沉落雨的早晨,人容易变得软绵绵的。

    杜仲鸯支着一只手托着下巴,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早上起来,她的眼皮就一直跳,跳的她心绪不宁,更是打不起半分精神来。

    “主子,你今儿个要梳个什么发髻?”

    “随意。”她懒懒的答道,又想起在午时之前,就得送凤娘和娘亲出宫,一时间心中越发的惆怅起来。

    徐蝉看得出自家主子情绪低落,只当她是不舍得家人,轻声道,“那就梳个合欢髻,合欢合欢,合家欢乐。主子,你也别太难过了,再过几个月,还是可以将两位夫人召进宫中相见的。”

    杜仲鸯应了一声,就由着徐蝉给她梳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幔帐被掀开一些,霜叶眼圈红红的走了进来,在杜仲鸯的面前站定,低低的喊了一句,“主子。”

    杜仲鸯并未侧过头,只淡淡道,“怎么了?”她才刚问完这句,霜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泪流满面,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直把杜仲鸯和徐蝉都吓了一跳,杜仲鸯着急回头看她,还不小心扯痛了头皮,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徐蝉赶紧松开手,愧疚不安的低下了头。

    “霜叶,有话好好说,别哭。”杜仲鸯从未见过霜叶哭的这么难受过,心里也不禁慌了起来,“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找人算账。”

    霜叶抽泣着摇头,哭的一抽一抽的。

    徐蝉也忍不住劝道,“霜叶,你别哭了,在宫中是不能大声哭的,小心被别人听去,背后嚼咱们承欢殿的舌根。”

    霜叶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巴,生生的将哭声憋回去,眼泪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一颗一颗的落。

    过了好半晌,她的情绪才平息一些,抽噎着说道,“是舒王,舒王他于昨夜病逝了。”

    杜仲鸯的身子一晃,一只手扶着梳妆台的台面,脸上满是错愕。

    舒王病逝了?

    徐蝉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惊,喃喃道,“这舒王好端端的怎么会病逝呢,上次中秋见的时候,人还是挺精神的……”

    杜仲鸯的脸上波澜不惊,可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她的脑海中几乎是一瞬间涌上无数个疑问和猜测,那些疑问和猜测又统统指向了同一个人——李纯。

    病逝,相比以谋逆罪处置,这算是个比较体面的死法了。

    舒王,那样一个雍容闲雅的人,苦了大半辈子,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杜仲鸯挥手道,“徐蝉,你先带霜叶回房间休息下,让景春来给我梳头。”

    霜叶本想说什么,但看到杜仲鸯沉静无澜的脸庞,还是闭上了嘴巴,由着徐蝉扶着离开了寝殿。

    宫女景春很快拿起篦子,重新给杜仲鸯梳起头来。

    杜仲鸯轻轻地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舒王的形象来。初见舒王,他一袭青色长袍,宛若隐居世外、不问世事的仙人,他们一起下棋,一起论诗品画。面对她的求助,他宽容大度的伸出援手。再次相见,他在中秋月下,像是要羽化登仙,气度越发从容,那双眼睛仿佛看破了一切,也预感到了一切……

    他应该很早就预料过这样的结局吧。

    所以才能那样淡定从容,才能那样无畏无惧。

    他幼年便失去父母,青年又失去结发妻子,此后余生便在骨肉至亲的猜忌与压迫中度过,直至中年,他失去了自己的性命。或许对于舒王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吧。

    若有来世,只愿你莫要再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