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春风一度（1）
第五十四章：春风一度（1）
杜仲鸯心不在焉的时候，四周已经不少人前来或真或假的与她们道喜，这些客套话自然有孙凤娘在一旁应付，她只要保持着一贯的轻柔笑容便可。
黎妈妈带着方曼曼也走了过来，对杜仲鸯是一顿夸赞。
只是方曼曼的脸上连装都懒得装，只冷着脸扯了扯嘴角，敷衍的说，“恭喜秋娘妹妹夺得花魁，我还听说你今夜要挂牌，想来有了花魁之名，想来给妹妹你梳弄的客人定是趋之若鹜吧。”
“梳弄”便是青楼女子出卖初夜的雅称，听到方曼曼这话，杜仲鸯的脸色一白，沉默不语。
黎妈妈看杜仲鸯变了脸色，还以为她是害怕，出声宽慰道，“这做女人总是要受这么一遭的，你也莫要害怕。听孙妈妈提到你已过了十五，这正是摘花梳弄的好年纪。像是我们曼曼十四开花的年纪便得了扬州司马的梳弄，得了不少缠头钱，实在是体面的很。秋娘你今儿个又得了花魁，大把的达官贵人让你挑选，自然是更体面的。”
杜仲鸯听到黎妈妈这话，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但眉目之间的忧愁失落还是难以消散。
方曼曼不屑的哼了一声，小声说了句，“瞧她这副不乐意的样子，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黎妈妈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得失礼，又赔着笑跟孙凤娘说了两句，便带着方曼曼走了。
待到黎妈妈她们走了，柳丝儿也来恭贺，她那张妩媚深邃的脸庞上并无多少失落与不满，依旧笑得轻柔温婉，但始终还是萦绕着一种清冷的气质。
杜仲鸯朝她谢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从柳丝儿那双褐色眸中看出了一丝同类的怜悯……
又是一阵应付后，孙凤娘又领着杜仲鸯去拜谢各个教坊女史们。
金陵教坊的李嬷嬷是老相识，三年的时光过后再见，除了她发间多了几缕斑白以外，并没多少改变。
她一见到杜仲鸯，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意味深长的对孙凤娘说，“凤娘，三年前你花那么多钱将这小丫头领出去的时候，我还说你做的是赔本生意。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看人的本事，如今秋娘得了花魁，又要挂牌待客，啧啧啧……前途不可限量。”
杜仲鸯听出李嬷嬷话中的悔意和酸味，她很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在李嬷嬷的眼中就是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孙凤娘轻笑接话道，“李嬷嬷说笑了，若不是三年前你高抬贵手，如今秋娘也没有今日的风光。”
李嬷嬷笑着哼了一声，又瞥了一眼杜仲鸯的脸蛋，“说来我觉得奇怪，之前你将这丫头买下，我还以为你要护她一世，让她做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怎的如今舍得让她挂牌了？”
面对这疑问，孙凤娘难得语塞，眼中露出隐晦的迟疑。
杜仲鸯见状，忙笑着解释道，“李嬷嬷，凤娘本是不答应我挂牌的，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想着既然已经入了伎籍，便不再是良人，又何必再担着那一层虚无缥缈，自我安慰的清白。韶光易逝，红颜易老，倒不如趁着青春年华，多赚些钱，老了也好傍身才对。”
李嬷嬷听着杜仲鸯这话，脸上倒是勾起一抹欣赏的笑容来，“倒是个心思通透的孩子，要是其他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明白事理，也不至于到人老珠黄时，徒徒嗟叹年华虚度了。”
杜仲鸯没有接话，她感受到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忍不住顺着视线方向看去，只见端坐在榻上周尚官正端着茶杯看着自己。
见有孙凤娘跟李嬷嬷聊着，她便径直朝着周尚官走了过去，施施然行了个礼，轻声道，“不知周尚官有何指教？”
周尚官将杯盏合上，放在了手侧的案几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看着杜仲鸯，语气平淡的说道，“此次来金陵前就有听闻过你杜秋娘之名，本以为你会唱那首《金缕衣》……不过，今日你这一首琴曲，也让我刮目相看。杀伐果断，气势磅礴，波澜壮阔，其中意境之高远辽阔，实在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怕是让长安那些贵人公子们听到，都要羞愧。”
杜仲鸯不卑不亢，态度谦逊的应道，“多谢尚官大人夸奖。”
周尚官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她这态度，莞尔笑了笑，“年底宫内便会派人来护送你进京，杜秋娘，我倒是很期待除夕宫宴你会带来何种惊叹的技艺。”
杜仲鸯轻轻的应了一声，又听着周尚官交代了两句，见周尚官有些乏累神色，很是乖觉的退下了。
＊
黄昏已尽，离开教坊司时，雨势小了一些，天边阴沉沉的，仿若一滴黑墨落入水中晕染开来一片灰暗。
杜仲鸯坐在缓慢前行的马车上，心底只希望这马车能慢点，再慢点……
回到璇玑坊后，她的花牌就会高高挂起，过了今夜，她便不再是清白之身。
孙凤娘抬眼看向她，打从宣布夺魁的结果时，她便是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担忧。沉吟片刻，凤娘缓缓的开口道，“秋娘，你心里还记挂着那位李公子？”
杜仲鸯眉心一动，脸色泛白，咬着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孙凤娘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在我面前你还瞒什么呢？你与他之间到底是有缘无分。如今你得了御前献艺的机会，若是能向圣上求个恩典，脱离伎籍，赐赏而返，便是最好的结果……好了，你别想太多了，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黎妈妈说的对，这堕入青楼的女子，十个有九个是免不了梳弄这一关。我早已将你夺魁的消息放了出去，再过些时辰，那些闻讯而来的达官贵人聚集，咱也可以开始竞价，你有花魁之名，两千金应该是能拍出来的，若是不足，我这边再凑凑也是够的。”
这一番的劝慰无疑是要让杜仲鸯能够坦然平静的接受接下来等待她的一切。
杜仲鸯没有出声，甚至也没怎么去想自己如今待价而沽的可笑状况，她的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浆糊般迷蒙。直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响起车夫的声音，“孙妈妈，咱已经到了璇玑坊，准备准备下车吧。”
她这才抬起头，平日里明亮光彩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滩死水般沉寂。
杜仲鸯心不在焉的时候，四周已经不少人前来或真或假的与她们道喜，这些客套话自然有孙凤娘在一旁应付，她只要保持着一贯的轻柔笑容便可。
黎妈妈带着方曼曼也走了过来，对杜仲鸯是一顿夸赞。
只是方曼曼的脸上连装都懒得装，只冷着脸扯了扯嘴角，敷衍的说，“恭喜秋娘妹妹夺得花魁，我还听说你今夜要挂牌，想来有了花魁之名，想来给妹妹你梳弄的客人定是趋之若鹜吧。”
“梳弄”便是青楼女子出卖初夜的雅称，听到方曼曼这话，杜仲鸯的脸色一白，沉默不语。
黎妈妈看杜仲鸯变了脸色，还以为她是害怕，出声宽慰道，“这做女人总是要受这么一遭的，你也莫要害怕。听孙妈妈提到你已过了十五，这正是摘花梳弄的好年纪。像是我们曼曼十四开花的年纪便得了扬州司马的梳弄，得了不少缠头钱，实在是体面的很。秋娘你今儿个又得了花魁，大把的达官贵人让你挑选，自然是更体面的。”
杜仲鸯听到黎妈妈这话，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但眉目之间的忧愁失落还是难以消散。
方曼曼不屑的哼了一声，小声说了句，“瞧她这副不乐意的样子，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黎妈妈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得失礼，又赔着笑跟孙凤娘说了两句，便带着方曼曼走了。
待到黎妈妈她们走了，柳丝儿也来恭贺，她那张妩媚深邃的脸庞上并无多少失落与不满，依旧笑得轻柔温婉，但始终还是萦绕着一种清冷的气质。
杜仲鸯朝她谢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从柳丝儿那双褐色眸中看出了一丝同类的怜悯……
又是一阵应付后，孙凤娘又领着杜仲鸯去拜谢各个教坊女史们。
金陵教坊的李嬷嬷是老相识，三年的时光过后再见，除了她发间多了几缕斑白以外，并没多少改变。
她一见到杜仲鸯，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意味深长的对孙凤娘说，“凤娘，三年前你花那么多钱将这小丫头领出去的时候，我还说你做的是赔本生意。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看人的本事，如今秋娘得了花魁，又要挂牌待客，啧啧啧……前途不可限量。”
杜仲鸯听出李嬷嬷话中的悔意和酸味，她很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在李嬷嬷的眼中就是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孙凤娘轻笑接话道，“李嬷嬷说笑了，若不是三年前你高抬贵手，如今秋娘也没有今日的风光。”
李嬷嬷笑着哼了一声，又瞥了一眼杜仲鸯的脸蛋，“说来我觉得奇怪，之前你将这丫头买下，我还以为你要护她一世，让她做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怎的如今舍得让她挂牌了？”
面对这疑问，孙凤娘难得语塞，眼中露出隐晦的迟疑。
杜仲鸯见状，忙笑着解释道，“李嬷嬷，凤娘本是不答应我挂牌的，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想着既然已经入了伎籍，便不再是良人，又何必再担着那一层虚无缥缈，自我安慰的清白。韶光易逝，红颜易老，倒不如趁着青春年华，多赚些钱，老了也好傍身才对。”
李嬷嬷听着杜仲鸯这话，脸上倒是勾起一抹欣赏的笑容来，“倒是个心思通透的孩子，要是其他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明白事理，也不至于到人老珠黄时，徒徒嗟叹年华虚度了。”
杜仲鸯没有接话，她感受到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忍不住顺着视线方向看去，只见端坐在榻上周尚官正端着茶杯看着自己。
见有孙凤娘跟李嬷嬷聊着，她便径直朝着周尚官走了过去，施施然行了个礼，轻声道，“不知周尚官有何指教？”
周尚官将杯盏合上，放在了手侧的案几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看着杜仲鸯，语气平淡的说道，“此次来金陵前就有听闻过你杜秋娘之名，本以为你会唱那首《金缕衣》……不过，今日你这一首琴曲，也让我刮目相看。杀伐果断，气势磅礴，波澜壮阔，其中意境之高远辽阔，实在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怕是让长安那些贵人公子们听到，都要羞愧。”
杜仲鸯不卑不亢，态度谦逊的应道，“多谢尚官大人夸奖。”
周尚官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她这态度，莞尔笑了笑，“年底宫内便会派人来护送你进京，杜秋娘，我倒是很期待除夕宫宴你会带来何种惊叹的技艺。”
杜仲鸯轻轻的应了一声，又听着周尚官交代了两句，见周尚官有些乏累神色，很是乖觉的退下了。
＊
黄昏已尽，离开教坊司时，雨势小了一些，天边阴沉沉的，仿若一滴黑墨落入水中晕染开来一片灰暗。
杜仲鸯坐在缓慢前行的马车上，心底只希望这马车能慢点，再慢点……
回到璇玑坊后，她的花牌就会高高挂起，过了今夜，她便不再是清白之身。
孙凤娘抬眼看向她，打从宣布夺魁的结果时，她便是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担忧。沉吟片刻，凤娘缓缓的开口道，“秋娘，你心里还记挂着那位李公子？”
杜仲鸯眉心一动，脸色泛白，咬着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孙凤娘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在我面前你还瞒什么呢？你与他之间到底是有缘无分。如今你得了御前献艺的机会，若是能向圣上求个恩典，脱离伎籍，赐赏而返，便是最好的结果……好了，你别想太多了，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黎妈妈说的对，这堕入青楼的女子，十个有九个是免不了梳弄这一关。我早已将你夺魁的消息放了出去，再过些时辰，那些闻讯而来的达官贵人聚集，咱也可以开始竞价，你有花魁之名，两千金应该是能拍出来的，若是不足，我这边再凑凑也是够的。”
这一番的劝慰无疑是要让杜仲鸯能够坦然平静的接受接下来等待她的一切。
杜仲鸯没有出声，甚至也没怎么去想自己如今待价而沽的可笑状况，她的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浆糊般迷蒙。直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响起车夫的声音，“孙妈妈，咱已经到了璇玑坊，准备准备下车吧。”
她这才抬起头，平日里明亮光彩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滩死水般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