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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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己身难知

    第二十八章:己身难知

    杜仲鸯被孙凤娘那狐疑的目光打量的心底发毛,讷讷的问道:“凤娘,你这样看我作甚?”

    孙凤娘的脸色变了变,平静的问:“秋娘,你莫不是心有所属了?”

    听到这话,杜仲鸯的脑海中迅速的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捏紧了袖子,白皙脸庞闪过一抹慌乱,定了定心神,矢口否认道:“没有。”

    孙凤娘将杜仲鸯的神情尽收眼底,一颗心沉啊沉,仿若坠入万丈寒冰的窟窿里。难道这孩子也难逃一个情字么?

    “罢了。”孙凤娘闭了闭眼睛,脸上透着几丝疲惫,轻声道,“你若是不想借着广陵郡王这条道,便离此等贵人远些。秋娘,三年前我看到你时便在忧虑,拥有这样一张脸蛋到底是福是祸。”

    杜仲鸯站起身来,关切的看了眼凤娘,说道:“凤娘,你莫要为我的事情烦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先忙吧,我回房休息去。”

    “嗯。”孙凤娘应了一声。

    等到杜仲鸯离开凤临阁,孙凤娘随意一瞥,又看到桌上那盒精致的糕点,却是半点品尝的念头都没有。索性收了起来,吩咐伺候的奴婢送到琵琶苑去了。

    *

    夜里,坊内开始热闹起来,歌舞连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男女的调笑嬉闹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穿过薄薄的绿纱窗,像是有一团蚊蝇在杜仲鸯的耳畔嗡嗡作响。

    她早早地在床上躺着,白日的事情一幕幕如皮影戏般在眼前一一掠过。平日里外面的响动再大也干扰不了她安睡,可现在她心里如同乱糟糟的麻线缠绕,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三年前,她只想着能够侍奉在母亲足下,能有一方天地遮风避雨便足够。但如今,她不能不思考日后该如何……

    正如孙凤娘说的那样,自己如今尚在如花年华,前程光明,可以挑挑选选。可女子青春何其短暂,还能有几个三年给她?难道这一辈子,她都要困在这璇玑坊之内凭栏卖笑为生?等到年老色衰时,又该以何为生?

    杜仲鸯的眼前忽然闪过颂月那张傅着厚厚白粉的庸俗脸庞,心头像是被猫爪子挠啊挠,烦闷难当。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索性下了床,将那扇绿纱窗支开,外面清新飘香的空气涌入室内,似乎驱逐了屋内的几分闷气。

    杜仲鸯坐在窗前月牙凳前,将手伸出窗外,一缕缕轻风在指缝间穿过。她握了握手,想要将那风抓住一般,可抓住又张开,手心始终是空空……

    她伏在窗头,盯着漆黑夜幕上挂着的那轮凄凄冷月,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口中不禁低低的吟唱着曲儿:“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莫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空折枝……”

    月儿与她遥相顾,相顾无言。偶尔听到一声又一声梆梆的打更声,悠悠远远仿佛从很远很远传来。

    杜仲鸯闭了闭眼,任由那秋夜凉风吹拂过脸庞。

    已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

    同一轮月光下,金陵城东,云来客栈。

    客栈最好的一间上房内,十分静谧,只时不时听到一声声棋子落盘的响动。

    青瓷云纹烛台上的蜡烛无声的燃烧,四处的灯光将屋内照的亮堂,墙上挂着几幅精致的字画装饰。一道四扇墨色山水屏风后,玉色博山炉里内燃着品相一般的沉香,暗色坐席上摆着一张长案几,案几上正摆着一棋盘,黑白二子正厮杀的厉害。

    李景昭和李贺两人面对面坐在席上,神色怡然自若,全然不似这棋局上的剑拔弩张。

    “景昭兄,该你了。”

    李贺早就已经落下一黑子,对面的李景昭手执白子半天没有落下。本来观棋不语,然而李贺实在是等了太久,要是再不提醒一下,这盘棋局怕是要下到明日清晨才会结束。

    李景昭皱着眉头,盯着棋盘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手中棋子放在了一旁,朝着李贺拱了拱手,感慨道:“长吉,愚兄认输。”

    李贺那尖瘦清秀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赢棋的笑意,一双锐利透彻的眸子轻轻地瞥了一眼对面的李景昭,幽幽的说道:“景昭兄,自打在那路口与广陵郡王的马车分开后,你便魂不守舍的,这幅样子也难为你还能与我下棋了。”

    李景昭的脸上闪过一抹愧疚,略带歉意说道,“长吉,打搅你的兴致了。”

    李贺轻轻摇了摇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的捡起,漫不经心的说,“景昭兄,你这是害了相思。”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只是杜娘子的身份……连良户都不是。”

    “长吉也如此在乎贵贱之分吗?”李景昭眉心一皱。

    “非也。”李贺轻轻摇头,语气始终清清淡淡,“我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但这世俗观念在乎,这大唐律法在乎。就算你倾心于杜娘子,尽你所能也只能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

    “她那样好,怎能委身为妾……”李景昭喃喃道,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哀伤,“我想不通,这世俗规矩将人划成三六九等。明明仲鸯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我此生若是能得她相伴,还敢有何其他奢望?景昭所求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李贺听着他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一时间也愣住了。他早知眼前的李景昭与寻常高门大户的贵公子不同,却未成想过他竟如此厌恶那些规矩礼法。这些话若是从平民贱奴口中说出来倒尚可理解,可从他这家世显赫的贵人口中说出,实在是太荒谬太疯狂了!

    怔了半晌,李贺也只摇着头叹气道:“痴,竟有这般痴人。景昭兄,长吉实在不忍见你如此为相思所累。”

    身为大唐子民,这唐律疏议中白纸黑字规定着,贵族良人与奴婢乐户这等贱籍之间禁止通婚。若无视阶层私自通婚,男方则被罚两年苦役,女方依旧打回贱籍。除非那贱籍女子去官府获得批准脱去贱籍,才可与男子为妾侍,但也仅仅只能为妾,为妻是决不允许的。若私自扶妾为妻,则男子要罚一年半苦役,女子再次落为贱籍。

    李景昭身为官家子弟,自然更是熟知大唐法律。

    见到对面之人眼中的担忧,李景昭将身子凑了过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一笑,“长吉,多谢你的安慰。今日能够遇见你这好友,也实在是一幸事,只可惜如今天色已晚,不然非得好好饮上几杯酒。”

    李贺也笑了一下,将棋盘收拾好后,窗外的梆子正好响过三声,已经是三更时分。他从席上起身,朝李景昭拱了拱手,便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去了。

    屋内又安静下来。

    李景昭起身站在窗旁,望着西边的方向,俊朗的脸庞上浮现坚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