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速之客（二）
初晴想着眼中越发流露不屑。她昂头：“叶大小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这话要是让主顾听到了岂不是说你们天香茶庄不近人情？”
叶茗儿笑吟吟道：“初晴姑娘说得有道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还请你们留下地址，等秋茶赛完了，你们要多少斤。我们天香茶庄第一时间送到贵府上，可以吗？”
初晴脸色一变：“留下地址岂不是让你们知道我们小姐是谁？都说了我们家小姐的身份不便相告……”
她越说口气越硬。叶茗儿只是面上带笑不说话。初晴说了一阵子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四周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两位管事和伙计们眼中都流露古怪神色。
人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她还要强买，那当真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初晴脸红耳赤，咬牙讥讽道：“叶大小姐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等秋茶赛后，你们新茶趁机涨价。说什么不是待价而沽，都是假的。恐怕到时候就是一两金一两茶了吧。”
她这话说完，叶展两位管事都脸上色变。他们做生意一辈子最讲究诚信，还从未被人当面说囤货高卖的话。
其他几个伙计一听初晴侮辱天香茶庄，顿时一个个义愤填膺。
叶茗儿面色不变，笑道：“初晴姑娘放心我们天香茶庄绝对不会这样做，如果不相信，我现在可以做主吩咐下去，到时候送到贵府上的天香茶，一文钱不收。”
“天香茶庄别的没有，几斤茶叶我们还是送得起的。”
初晴一愣，顿时脸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是！把我们天香茶庄想得这么龌蹉，实在是可恨！”
“少东家说得好，送她几斤还是送得起的，免得狗眼看人低。”
“第一次见过强卖还这么理直气壮。”
“就是……”
旁边的性子急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嚷嚷。初晴进退两难，脸皮红得可以滴出水来。
她求助地看向马车。车帘微微一动，众人只闻到一股幽幽暗暗的香风扑面而来。这香气幽幽冷冷，似梅花又似青莲，闻之心旷神怡。
叶茗儿眼中掠过诧异。这香好像是极品百花香，据说大富人家都不一定能用。这人是……
此时车帘掀起，一只莹白如玉的素手伸了出来。那女子头一低，马车旁早有准备的嬷嬷伸手扶住了她。
那女子慢慢步下车辇，抬起头来。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袭秋香色烟纱散花裙，身上披着一件织锦羽羽缎斗篷，清清瘦瘦的身子玲珑窈窕，如画中人一样。
她大约十七八岁，一张鹅蛋脸上五官秀美非常，眉心婉约淡然。她静静站在那边，像是天上的月儿地上的青莲，说不出的出尘飘逸。
叶茗儿打量着她，她也在打量着叶茗儿。
四目相对，叶茗儿只觉得此女竟是一眼都看不到深浅。而对方则是迅速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她先是环视了一圈，这才柔柔道：“我的小婢不懂规矩，冲撞了各位，还望见谅。”
叶茗儿见初晴满脸的不忿却是在一瞬间隐忍了下来。
初晴低头：“小姐教训的是，是奴婢莽撞了。”她说着向叶茗儿道歉。
叶茗儿一笑：“这位小姐言重了。只是如今秋茶赛在即，天香茶庄事务繁杂，所以定的秋茶赛后才开始卖茶。还请小姐多多体谅。”
那女子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只是我出来一趟并不容易。听别人说天香茶好喝，所以就想尝一尝。还望这位姑娘成全。”
叶茗儿微微一怔，这女子倒是和她手下的丫鬟一样固执。看来今天不尝到天香茶她是绝不会回去了。
展管事压低声音：“少东家，这位恐怕是别的茶庄派来打探我们天香茶情况的……”
叶茗儿摇头：“不可能。她大大方方前来，不像是这种人。”
“小女子姓周名兰，这位妹妹怎么称呼？”那少女柔柔问道。
叶茗儿想了想，露齿一笑：“我叫叶茗儿，周小姐既然想要喝茶，远来是客，就请进庄子喝杯热茶再走吧。”
那少女点头微笑：“如此就叨扰了。”
她口中说着叨扰，却面色从从容容举步走过，竟令人有种前呼后拥的错觉。
叶茗儿心中轻笑。这少女连府邸在哪都不肯告知，怎么会这么好心告知她的姓名？恐怕连姓名都是假的吧。
她想着，脚步轻快地跟上前。
叶茗儿性子活泼，自来熟。一路上向少女介绍天香茶庄各处。那少女听得十分认真，倒是叫初晴的丫鬟满脸不以为然，十分嫌弃的样子。看来是不太习惯来这种茶坊。
不过也是，这茶坊处处都是满身是汗的伙计们搬运茶袋，人来人往，都是男人。这主仆二人肯定看不顺眼。
叶茗儿带着那少女到了天香茶庄后面的会客雅室。一进入这里，四面绿意盎然，雅室的陈设素雅大方，蕴含禅意。
那少女一直很淡然的眼神忽地亮了亮，然后走到雅室的一副山水画旁驻足良久。
“竟然是晏几道的真品。”她轻叹。
叶茗儿听见初晴小声嘀咕：“这里还算是有点样子。”
她心中摇头失笑，天香茶庄最好的待客雅室竟然才只令这主仆二人觉得“有点样子”而已。这两人到底眼光是高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叶茗儿只做没听见。她示意了下案几，微笑：“请。”
那少女点了点头落座。那边初晴早就帮她除下羽缎斗篷。
叶茗儿看着她入座，忽而一笑：“想来这位周小姐是从宫中而来吧。”
此话一出，不但跟在身边的展掌柜脸色剧变，那少女面色亦是亦一沉。不过她却很快扬起笑容，柔声问道：“何以见得？”
叶茗儿狡黠一笑：“只有出身宫中的人才不愿意留下地址，也只有长年在宫中的女子才如小姐这般，左脚脚掌背交叠在右脚心之上。如今的官宦人家女眷都没有这般严谨做派。”
那少女面上终于露出郑重之色。她像是第一次看见叶茗儿一般，认真看了她一眼。
“叶大小姐果然聪慧，猜出了我的来历。不过我是家中有亲眷在宫中，所以少不得学点宫中规矩。”那少女解释道。
叶茗儿只笑不语。一个人的习惯往往是改不掉的。能下意识遵守宫中规矩，这少女是得多经常进宫才能这么一言一行都如模板似的？
这少女，终归还是不肯说实话。
叶茗儿失去了再探究下去的心思。她吩咐展掌柜拿来新制的天象茶招呼客人。
红泥小炉子中水开始翻滚，叶茗儿将天香茶放入。一股扑鼻的清香顿时弥漫整个雅室。这香气很奇特，似茶香又似花香，令人精神一震。
“呀，像是茉莉！”初晴忍不住吃惊叫道。
叶茗儿摇头：“不是茉莉，是天香茶特有的茶香。”
那少女秀眉皱起：“天香茶以前我也喝过，却不是这气息。”
“是不是隐约觉得似曾相识？”叶茗儿含笑问道，“茶香中带着芳香。”
“是。记忆中，天香茶没有这么香。”那少女说完愣愣出神。
是的，记忆中的天香茶香气清淡却悠远，似山水墨画一样，初时平淡，却令人难以忘怀……而她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闻到这茶香的呢？她忽然有些恍惚了。
叶茗儿见她神思不属，也不打扰。她一人拿着茶勺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翻滚的茶水。
一沸，水雾袅袅，犹如天边红日喷出，云气涛涛。
二沸，茶叶沉浮，犹如蛟龙出海，行云走雨。
三沸，沸水滚滚，茶香满室，天下皆香。
她待茶堪堪到了第三沸，立刻手腕微动，长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一碗清茶已然盛上。
上好的青瓷茶盏中，茶叶刚好舒展，欲迎还羞。茶叶随着沸水起起伏伏，犹如碧波中一叶扁舟，风雨任余生的洒脱。
那少女垂眸看着眼前的茶盏，不知在想什么。那边初晴已看得口瞪目呆。只见叶茗儿手中的动作行云流水，如凤凰展翅一般，优雅中带着尊贵。
这手势，这气度……分明是……
“凤凰点翅！”初晴忽然叫出声来。
这一声将沉思中的少女唤醒，也令她看向正在斟茶的叶茗儿。当她看到叶茗儿最后一个手势时，不由跟着道：“凤凰点翅手！”
叶茗儿稳稳地把茶勺放在一旁，目光中带着盈盈笑意。
“没想到周小姐竟然也认得这凤凰点翅手。”
这一手已然是很高深的茶道。若不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也没有机会学到手的。
那少女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凤凰点翅手是那人所创，我曾经在小时候见过有人在皇上面前用过。”
叶茗儿看着眼前的清茶，失笑道：“哦，原来那人曾经去过皇宫。果然他没有骗我，这天下他早就走遍了。”
她说完目光盈盈盯着那少女：“这位小姐能在皇上面前见到那人的茶道，恐怕也不是什么凡人。”
叶茗儿笑吟吟道：“初晴姑娘说得有道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还请你们留下地址，等秋茶赛完了，你们要多少斤。我们天香茶庄第一时间送到贵府上，可以吗？”
初晴脸色一变：“留下地址岂不是让你们知道我们小姐是谁？都说了我们家小姐的身份不便相告……”
她越说口气越硬。叶茗儿只是面上带笑不说话。初晴说了一阵子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四周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两位管事和伙计们眼中都流露古怪神色。
人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她还要强买，那当真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初晴脸红耳赤，咬牙讥讽道：“叶大小姐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等秋茶赛后，你们新茶趁机涨价。说什么不是待价而沽，都是假的。恐怕到时候就是一两金一两茶了吧。”
她这话说完，叶展两位管事都脸上色变。他们做生意一辈子最讲究诚信，还从未被人当面说囤货高卖的话。
其他几个伙计一听初晴侮辱天香茶庄，顿时一个个义愤填膺。
叶茗儿面色不变，笑道：“初晴姑娘放心我们天香茶庄绝对不会这样做，如果不相信，我现在可以做主吩咐下去，到时候送到贵府上的天香茶，一文钱不收。”
“天香茶庄别的没有，几斤茶叶我们还是送得起的。”
初晴一愣，顿时脸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是！把我们天香茶庄想得这么龌蹉，实在是可恨！”
“少东家说得好，送她几斤还是送得起的，免得狗眼看人低。”
“第一次见过强卖还这么理直气壮。”
“就是……”
旁边的性子急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嚷嚷。初晴进退两难，脸皮红得可以滴出水来。
她求助地看向马车。车帘微微一动，众人只闻到一股幽幽暗暗的香风扑面而来。这香气幽幽冷冷，似梅花又似青莲，闻之心旷神怡。
叶茗儿眼中掠过诧异。这香好像是极品百花香，据说大富人家都不一定能用。这人是……
此时车帘掀起，一只莹白如玉的素手伸了出来。那女子头一低，马车旁早有准备的嬷嬷伸手扶住了她。
那女子慢慢步下车辇，抬起头来。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袭秋香色烟纱散花裙，身上披着一件织锦羽羽缎斗篷，清清瘦瘦的身子玲珑窈窕，如画中人一样。
她大约十七八岁，一张鹅蛋脸上五官秀美非常，眉心婉约淡然。她静静站在那边，像是天上的月儿地上的青莲，说不出的出尘飘逸。
叶茗儿打量着她，她也在打量着叶茗儿。
四目相对，叶茗儿只觉得此女竟是一眼都看不到深浅。而对方则是迅速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她先是环视了一圈，这才柔柔道：“我的小婢不懂规矩，冲撞了各位，还望见谅。”
叶茗儿见初晴满脸的不忿却是在一瞬间隐忍了下来。
初晴低头：“小姐教训的是，是奴婢莽撞了。”她说着向叶茗儿道歉。
叶茗儿一笑：“这位小姐言重了。只是如今秋茶赛在即，天香茶庄事务繁杂，所以定的秋茶赛后才开始卖茶。还请小姐多多体谅。”
那女子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只是我出来一趟并不容易。听别人说天香茶好喝，所以就想尝一尝。还望这位姑娘成全。”
叶茗儿微微一怔，这女子倒是和她手下的丫鬟一样固执。看来今天不尝到天香茶她是绝不会回去了。
展管事压低声音：“少东家，这位恐怕是别的茶庄派来打探我们天香茶情况的……”
叶茗儿摇头：“不可能。她大大方方前来，不像是这种人。”
“小女子姓周名兰，这位妹妹怎么称呼？”那少女柔柔问道。
叶茗儿想了想，露齿一笑：“我叫叶茗儿，周小姐既然想要喝茶，远来是客，就请进庄子喝杯热茶再走吧。”
那少女点头微笑：“如此就叨扰了。”
她口中说着叨扰，却面色从从容容举步走过，竟令人有种前呼后拥的错觉。
叶茗儿心中轻笑。这少女连府邸在哪都不肯告知，怎么会这么好心告知她的姓名？恐怕连姓名都是假的吧。
她想着，脚步轻快地跟上前。
叶茗儿性子活泼，自来熟。一路上向少女介绍天香茶庄各处。那少女听得十分认真，倒是叫初晴的丫鬟满脸不以为然，十分嫌弃的样子。看来是不太习惯来这种茶坊。
不过也是，这茶坊处处都是满身是汗的伙计们搬运茶袋，人来人往，都是男人。这主仆二人肯定看不顺眼。
叶茗儿带着那少女到了天香茶庄后面的会客雅室。一进入这里，四面绿意盎然，雅室的陈设素雅大方，蕴含禅意。
那少女一直很淡然的眼神忽地亮了亮，然后走到雅室的一副山水画旁驻足良久。
“竟然是晏几道的真品。”她轻叹。
叶茗儿听见初晴小声嘀咕：“这里还算是有点样子。”
她心中摇头失笑，天香茶庄最好的待客雅室竟然才只令这主仆二人觉得“有点样子”而已。这两人到底眼光是高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叶茗儿只做没听见。她示意了下案几，微笑：“请。”
那少女点了点头落座。那边初晴早就帮她除下羽缎斗篷。
叶茗儿看着她入座，忽而一笑：“想来这位周小姐是从宫中而来吧。”
此话一出，不但跟在身边的展掌柜脸色剧变，那少女面色亦是亦一沉。不过她却很快扬起笑容，柔声问道：“何以见得？”
叶茗儿狡黠一笑：“只有出身宫中的人才不愿意留下地址，也只有长年在宫中的女子才如小姐这般，左脚脚掌背交叠在右脚心之上。如今的官宦人家女眷都没有这般严谨做派。”
那少女面上终于露出郑重之色。她像是第一次看见叶茗儿一般，认真看了她一眼。
“叶大小姐果然聪慧，猜出了我的来历。不过我是家中有亲眷在宫中，所以少不得学点宫中规矩。”那少女解释道。
叶茗儿只笑不语。一个人的习惯往往是改不掉的。能下意识遵守宫中规矩，这少女是得多经常进宫才能这么一言一行都如模板似的？
这少女，终归还是不肯说实话。
叶茗儿失去了再探究下去的心思。她吩咐展掌柜拿来新制的天象茶招呼客人。
红泥小炉子中水开始翻滚，叶茗儿将天香茶放入。一股扑鼻的清香顿时弥漫整个雅室。这香气很奇特，似茶香又似花香，令人精神一震。
“呀，像是茉莉！”初晴忍不住吃惊叫道。
叶茗儿摇头：“不是茉莉，是天香茶特有的茶香。”
那少女秀眉皱起：“天香茶以前我也喝过，却不是这气息。”
“是不是隐约觉得似曾相识？”叶茗儿含笑问道，“茶香中带着芳香。”
“是。记忆中，天香茶没有这么香。”那少女说完愣愣出神。
是的，记忆中的天香茶香气清淡却悠远，似山水墨画一样，初时平淡，却令人难以忘怀……而她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闻到这茶香的呢？她忽然有些恍惚了。
叶茗儿见她神思不属，也不打扰。她一人拿着茶勺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翻滚的茶水。
一沸，水雾袅袅，犹如天边红日喷出，云气涛涛。
二沸，茶叶沉浮，犹如蛟龙出海，行云走雨。
三沸，沸水滚滚，茶香满室，天下皆香。
她待茶堪堪到了第三沸，立刻手腕微动，长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一碗清茶已然盛上。
上好的青瓷茶盏中，茶叶刚好舒展，欲迎还羞。茶叶随着沸水起起伏伏，犹如碧波中一叶扁舟，风雨任余生的洒脱。
那少女垂眸看着眼前的茶盏，不知在想什么。那边初晴已看得口瞪目呆。只见叶茗儿手中的动作行云流水，如凤凰展翅一般，优雅中带着尊贵。
这手势，这气度……分明是……
“凤凰点翅！”初晴忽然叫出声来。
这一声将沉思中的少女唤醒，也令她看向正在斟茶的叶茗儿。当她看到叶茗儿最后一个手势时，不由跟着道：“凤凰点翅手！”
叶茗儿稳稳地把茶勺放在一旁，目光中带着盈盈笑意。
“没想到周小姐竟然也认得这凤凰点翅手。”
这一手已然是很高深的茶道。若不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也没有机会学到手的。
那少女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凤凰点翅手是那人所创，我曾经在小时候见过有人在皇上面前用过。”
叶茗儿看着眼前的清茶，失笑道：“哦，原来那人曾经去过皇宫。果然他没有骗我，这天下他早就走遍了。”
她说完目光盈盈盯着那少女：“这位小姐能在皇上面前见到那人的茶道，恐怕也不是什么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