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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刘紫涵倚靠在软枕上,病号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她低着头,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纤瘦的手,缓缓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这里,竟然有一个孩子了?

    她的经期一直是不顺的,时常两个月才有一次,每次来的时候都痛得死去活来,听说跟生孩子的痛差不多。她也去医院检查过,吃药的时候经期会准时一些,不吃药又恢复常态,连中药调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据说这样的情况很难受孕,这两三个月也没来,她初时以为是经历了那么些事紧张过度才导致不正常,不太在意,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可明明后来……

    她的呼吸紧了一下,心脏仿佛被沉重的石头压住,抬头看向周妮妮:“不会的,是不是医生搞错了,我上个月明明还来那个了。”也正是那样,她才打消了怀疑的。

    周妮妮沉默了许久,再三思量后才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危险,医生说这是因为你有轻微流产先兆,而不是来例假,估计是你这段时间太劳累,身体还不适应。”

    轻轻一句话打碎了刘紫涵所有的希冀,她觉得自己置身在冰窟里,寒意从毛孔一点一点地渗进身体,冷到心窝里,手无力地滑到身侧,又被周妮妮小心地握着,耳畔听着她温柔的声音:“紫涵,你别怕,有我在呢。”她原先就猜测这孩子是易沧海的,现在看她失神的样子是一分不差。她叹了口气,真不知这是缘还是孽。

    刘紫涵的眸色像被入目的白吞噬,她凝着空白的墙壁沉思了很久,才对周妮妮说:“孩子……多,多大了?”她尖细的下巴微颤,僵直的身体已经不会动了。

    周妮妮几乎不忍看她的样子,那种对现实对未来的仓惶她何其熟悉?当年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拿着怀孕的检查报告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子奇,恐怕这个世上再无周妮妮这个人,所以她了解刘紫涵,也同情她,没有相似经历的人是不能体会这种感受的。

    她告诉刘紫涵:“十一周,还有,现在易沧海还不知道的。”她还来得及做决定,虽然对谁来说都是件很残忍的事,却不得不慎重考虑。

    ”十、一、周。”刘紫涵一字一顿缓缓地重复着。

    他们除了那一夜,殊不知,原来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

    周妮妮有些担心:“紫涵?”

    刘紫涵闭上眼睛,低声说:“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好。”周妮妮知道她心情很乱,也不再多说什么,把东西收拾一下就离开了,留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毕竟有很多事情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中午的时候韩天娇来了,买了紫涵喜欢吃的水果,还带了小米粥拌腌萝卜,紫涵只能只流食,所以开胃地吃了两大碗。韩

    天娇搓搓冻僵的手,有些心疼地看着紫涵:“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昨天可吓死我和震宇了,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刘紫涵眼里带着浓浓的歉意:“娇娇,是我不好……又让你为我操心了吧?”

    韩天娇答:“本来我们商量着再过些日子就回老家,去海边爷爷那过年呢!兰瑟和华子都说了,带你一起回去,不过你现在这样,只怕还走不了。”

    ”这是小伤,很快就出院了。”她哑哑地说,想了想还是隐下了怀孕的事,她真的无法开口。

    ”哎。”韩天娇长叹一声,她陪紫涵坐了一会儿,又怕孩子醒来找她,嘱咐了紫涵几句又匆匆离开了。

    刘紫涵思来想去,还是拉扯着输液瓶去了一趟主治医师凌子奇的办公室。

    凌子奇仿佛料到她会出现,没有惊讶,温文尔雅的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刘小姐,依你身体现在的情况不宜走动,应该躺着比较好。”

    刘紫涵也不扭捏,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凌医生,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您能帮我安排一下手术的时间吗?越快越好。”

    ”你考虑清楚了?”凌子奇怔了怔,若有所思地走了神,不过很快又看着她说,”十一周的胎儿已经能听见胎心跳动了。况且你的身体不算好,若是做流产手术的话可能会减低日后受孕的几率,甚至有可能会造成不孕,这些后果你想过了没有?”

    听了他的话,刘紫涵的大脑一片空白,惶惶地望着墙上贴的宣传海报,一个白白胖胖的宝宝趴在那里,旁边写着一些育婴的注意事项,还有计划生育的宣传语,她好像不会思考了,有了胎心就是一个生命,一时之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分不清了。

    来时的勇气瞬间被吹走,她没敢再问下去,几乎落荒而逃。

    回到病房以后,刘紫涵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可是一沾枕又沉沉地睡着了,没有梦,也没有痛,医学上说,每个人都有自我防御功能,所以她把自己藏了起来。

    可人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紫涵,紫涵。”

    睁开眼,窗外已经夜幕低垂,如黑天鹅般沉得深邃,易沧海坐在她身边,只穿了件黑色的毛衣,灰色长款大衣搭在椅背上,那双深刻的眼里带着温柔的关心:“你睡了很久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大手还伸到她的病号服里探了探,她身体一震,想拉开他的手,却见他拿着毛巾帮她擦背上的汗,动作很轻柔,脸上还有淡淡的笑,那种莫名的情感圈住了她的心,弄得她有些恍惚。

    ”易沧海。”她唤了他一声。

    易沧海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看她,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追我的时

    候我开始是不答应的,毕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身份差距太大,这段感情很难走下去。后来我痴心妄想,天真的以为能有奇迹,才弄成今天这种支离破碎的局面。如果我没有跟你在一起,如果你和我不认识,或许我们……”

    没有相遇,就不会痛苦。

    ”你闭嘴!”易沧海倏地把手里的毛巾用力一甩,刮倒了茶几上的保温瓶,内胆碎了一地,空气中飘着粥的味道,护士听见声响不识趣地开门进来,又立马被他吼了出去,”滚开!”狰狞的样子任谁见了都落荒而逃,刘紫涵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掩饰自己的紧张。

    易沧海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是浑然天成的怒意,可当他看到她脖子上裹着的纱布,想起了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的心又柔软了,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这才放轻语气地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相遇的最初谁都不知道,一场占有的游戏不知不觉地改了初衷,她居然就是他想安定下来的那个人,她柔弱,他霸道,正好互补,谁敢说他们不合适?

    ”听我的话,你先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要想,我会安排好的。”易沧海的声音很沉,极深的轮廓再看不出些什么情绪,定定地望着她。

    可她怎么能不想?由着他的安排会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他们早已立了一道心墙,她一直在防守,他一直不肯放手,在防守和放手之间,总有一个人放弃才能打破僵局,更何况还有一个不在预期中来临的孩子,妮妮说他还不知道,她也没打算告诉他,可依他的人脉手段,知道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到那时……更加的难以收拾。

    她不敢想象。她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她被子下的手放在肚子上摩挲着,脸上极力维持着平静,缓慢说出自己的打算:“不用你费心安排,出院以后我就和娇娇回老家,再不回上海了。”他的安排,她怎么能接受呢,何必呢?

    话音刚落,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响声,易沧海怒腾腾地踢翻了茶几,一地狼藉,他的黑眸里生出两簇火,绷着脸狠狠地睨着刘紫涵,本来握紧隐忍的拳头蓦地放开,捏紧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刘紫涵忽略骨头传来的疼痛,勇敢地望着他,白得剔透的脸蛋被捏得泛起了红痕。

    彼此僵持了很久。

    他先慢慢闭上眼睛,又渐渐打开,阴沉的眼神像负伤的野兽,犀利与脆弱互相交叠挣扎着,没人能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他们这样的人最不该遇到什么命定的人,兴许一辈子玩世不恭潇潇洒洒的放纵才是最幸福的,可他不幸遇上了,想忘都忘不掉,想舍又舍不了,好像注定了是非她不可。

    而她呢,从来不曾了解过他,因为别人的错误,也不肯再给他一丁点的机会,一味地拒绝,拒绝,还是拒绝。

    ”刘紫涵,你没有心。”或许有,却不肯向着他。

    易沧海的眼睛比雪还冷,他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手指温柔地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一边轻声问,”刚才你说什么?要离开上海?”

    强大的压迫感让刘紫涵几乎不能呼吸,她紧紧揪住被褥,一边不停地抖着,一边又暗示自己,不能认命,不能向他低头。

    她不畏惧地回答他:“对。”

    易沧海忽然笑了,俯身在她耳边吻了一下,不屑地揶揄:“都怀了我的孩子,还想跑去哪儿?又能跑去哪儿?嗯?”那个若有似无的尾音,看似轻柔,却让人感到危险来临前的战栗。

    刘紫涵猛然抬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颤抖着落入他炙热的怀抱里。

    然后听见他对自己的宣判:“你休想离开我!”

    刘紫涵想,果然没什么能瞒住他。

    这个姿势,刚好让她听见那强而有力的心跳,易沧海无疑是强势的,他时而霸道,时而温柔,轻易能虏获许多女人的心。

    刘紫涵抬起头,他的嘴唇刚好掠过她的脸庞,拨开云雾露脸的暖阳落在他略显僵硬的背脊上,蒙上一层淡影,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她转开目光看向那一室的凌乱,破破碎碎如同她这一年走过的艰辛,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问:“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一定是你的?”

    易沧海放开她,阴沉的脸上带着寒意,幽深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几乎在检查结果出来的同时他就知道了,只是她们以为能瞒下来,他形容不出当时是什么感觉,有些迷茫有些期许有些兴奋,更有种冲动要马上飞到她面前,只是抱一抱她也好。可家里正一团乱,蓓蓓受了惊,一开始被吓得一直哭,回到家也没见好转,他被母亲和大嫂狠狠地骂了一顿,怪他没有照顾好孩子,幸好父亲大哥他们都不在,不然更加难收拾。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人也冷静了,又忍不住思量。

    虽然分开已经四年了,但刘紫涵的一举一动都在易沧海的掌握之中,刘紫涵这么久以来,别说男人,连只雄性动物都没接触过,不是他的孩子是谁的孩子呢!想到这儿,易沧海美滋滋地正往医院里赶去,路上还想着她身体虚,要给她补补,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还考虑要不要买些育婴指南,考虑要不要戒烟,这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像到了天堂,是上天给他一个跟她维系感情的机会。还没兴奋多久,却接到了林进带来的消息,他说什么,刘小姐提出不要这个孩子。

    他惊得手

    一拐,撞到路边的安全护栏上,好在他命大没伤到,却把路给堵了,他随手就把车丢在那里。盲目地在街上走着,这两日他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似的高低起伏,却远远没有这个消息来得更让他无所适从,她要恨他到哪个地步,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说出”不要”两个字?他和她的孩子啊,他这个当爹的欣喜若狂,偏偏她却不屑一顾。

    周跃民那小子说像他们这样家世背景的人,什么都能有,什么都学了,独独不能有感情,不会去学怎么爱一个人,注定情路坎坷,所以遇到爱情要躲开,一旦陷了进去就没救了,这下还真是被他说中了。

    他还是去了医院,她娇娇弱弱地躺在那里,目光落在她的肚子的位置,那里怀了他的骨血,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爱她就够了,她不要孩子,他要,是强求是奢求是祈求,他肯定是疯了,从第一次见她就疯了,做了很多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

    他想,也许刘紫涵是他荒唐人生中出现的劫数,是来渡他的。

    刘紫涵自然不知道易沧海冷硬底下的千回百转,只觉得她跟他完全沟通不了,他的语气肯定是百分百有把握这个孩子是他的,她叹了叹气,这个羁绊让事情变得更加地复杂。他不允她拿掉孩子,然后呢?他们结婚?经过这么多事,她怎么能跟他结婚?她对不起……

    ”易沧海,我……”话才出口,就被他的手指堵住。

    ”紫涵。”易沧海的声音带着颓败的暗哑,”你知不知道,昨天看到你被人挟持住,我在想什么?如果你出了事,我又会怎么办?”

    刘紫涵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隐隐带着脆弱,这并不是她熟悉的易沧海。就在她分神的瞬间,易沧海已经脱了鞋钻到她的被窝里,带着灼热的体温像暖炉一样抱着她,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想躲,他却握得更紧。

    易沧海绷紧的嘴唇苦涩地微勾,许久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那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你不能出事,出事的话我连杀人的心都有。”

    ”外面的人说我狠,说我是无往不利的易沧海,目中无人的易三少,却不知其实你更狠,简直跟冰做的一样,轻易就能激怒我让我难受。”他的眸子深沉如墨,低下头能看见刘紫涵微动的眼睫,抿紧唇又说了一句,”你永远都看不见,我在痛。”

    刘紫涵身体一震。

    又想起那一日他在餐厅里说的话,心里沉了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不是认为孩子是个束缚?你也说了,有了孩子并不代表就会有感情。”

    易沧海怔了怔,目光落在她白瓷般光洁的额头上,皱着眉,阳光减了他几分

    冷意,了然说:“我说你本来已经软了一些,后来怎么突然又变了,是听到我对xx人讲电话了对不对?”

    ”他是私生子,身份除了几个要好的哥们一直没有外扬。他念大学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要好得快要谈婚论嫁,后来那女的,为了实习单位的太子爷一脚把他瞪了,差点要了他的命。后来没高攀成,不知道打哪知道他的身世,又想重新来过,你说,这样的人能要的?她的孩子何尝不是要挟他的法宝?”

    ”紫涵,不要把我们想得太坏,也许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都过得荒唐,可这并不是全部。你能不能,试着接受我?”这已经是易沧海最卑微的语气了。

    刘紫涵叹了一口气说:“就算,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

    “你什么时候能绕出这个弯子,胡宏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也是不我的错,可是你已经惩罚了我们四年了,你还要多久才能转过来?”

    可刘紫涵半天都没有回一个字,他松开手,放软声音说:“算了,你再睡一会儿,我让人收拾一下,再弄点吃的来,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这估计是他们认识以来他说的最多话的一次,他也不可能让她打掉孩子,除非他死。

    刘紫涵知道他还没放弃,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人比较贪睡,她只是想避开他,却是真的睡着了。

    是手机铃声让她醒了过来,她挪起身,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一闪一闪的,显示”大哥”的字样,她想应该是易沧海的大哥易希城,虽然没见过面,不过在公寓那里放着易家的全家福,第一眼感觉易希城是个很冷毅的人。

    她喊了一声,易沧海却不在病房里,她也没接,觉得没立场也没有必要。电话响了好几次,好像有急事,碰巧她口渴想避开手机想拿杯水喝,手肘不慎碰到了扩音键,意外接了起来。

    易希城冰冷严肃的声音在偌大的病房里环绕。

    ”终于肯接电话了?以为躲着我就没事?蓓蓓这件事我回来再跟你算账。别怪我不事先警告你,爸前阵子查出有高血压,你在外头做什么混事我管不着,可你别像邵峰一样捅到家里来闹,也别指望着爷爷护你,让他老人家替你担心的话我第一个不放过你,知道厉害的就赶紧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断了……”

    后面易希城还说了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

    邵家,易家,其实这些有背景的家庭都是一样的,有门第之见,有云泥之别,何况正如邓倩倩所说的,她刘紫涵的名字在她们圈子如雷贯耳,却是臭名声,甚至传到了她的老家,即使她没亲耳听到也能想象得到那些话会有多难听。

    即使易沧海再强势再得长辈的放

    纵,又能为了她跳开这个圈子?说白了,他在感情上只是个任性的孩子,因为没得到手,所以执着,或许也对她有几分感情,却难保长久,她是被伤怕了,也不再敢相信什么坚持什么争取。她一直都知道,她跟易沧海不合适,她甚至因为胡宏年的事,不允许自己再爱他,为什么要做那强扭的瓜?

    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的声音,易沧海见她起了床,绷着的脸带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晃晃手上的保温瓶说:“刚刚好,新鲜的小米粥,没加别的材料,怕你闻着味难受,先填饱肚子再说。”他还真的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刘紫涵踟蹰了许久,望着他细心的把粥放到小碗里散散热气,清澄的眸色了褪去了躲避,好像做了什么决定,等他捧着碗走到她跟前,她才缓缓地开口。

    ”易沧海,不如我们打一个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