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劲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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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帘儿被卖

    夜幕临近,屋内静悄悄的,床前书桌上两支细纤的红蜡烛豁闪豁闪。

    薛玉帘头上盖着红头盖,静静地端坐在床前等待她的夫君薛之珏。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婚房内除了一对红蜡烛,其他一切照旧。大喜之日,堂前没有张灯结彩,厅内没有亲朋好友,甚至连喜字都无处寻觅。但帘儿心里却很满足。她本是个弃婴,是薛母把她抚养成人。虽然薛母平时对她有些苛刻,但最终没有嫌弃她,竟然还将自己才华横溢的儿子薛之珏婚配于她。帘儿觉得薛母的恩情今生今世做牛做马实难偿还。

    最近几日,薛母身体抱恙。今日傍晚时分,薛母将帘儿和之珏叫到跟前说道:“今日是个黄道吉日,我知道珏儿暗暗喜欢你,珏儿明日一早就要上京赶考。趁黄道吉日,今夜就把喜事办了。珏儿也能安心赶考。本来打算前几天办婚事,但我这几天身体不适一直拖到今日。现在操办比较仓促,但日后珏儿若能得中功名,薛家一定重新宴请宾客。”听到母亲同意他俩的婚事,双双跪拜感谢母亲大人的成全。

    结婚的仪式简之又简,但帘儿心里甚是甜美。“能跟深爱自己的珏哥哥白头偕老,还有什么好企求的呢?”帘儿坐在床沿上,尽管自己跟珏哥哥一起长大,非常熟悉,但想到今夜自己要成为他的妻子时,心里难免会紧张会羞涩。两只长满茧子的双手不停地搓揉着。这时,之珏轻轻地推开房门,面带忧愁进入房间。刚才在母亲房里看到母亲病得严重,心里非常担忧。之珏慢慢地关上房门,走到帘儿跟前。

    见帘儿身着一条粉色的裙子,纤巧削细,静静地坐着,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之珏轻轻地揭开红盖头,一张熟悉的绝世容颜又映入他的眼帘。双眉修长如画,清澈的双眸顾盼神飞,纤巧挺立的小鼻下樱唇含笑,面颊虽然有点清瘦但光滑细腻。一对红色半透明玛瑙吊坠,在烛光映射下,晶莹剔透。如此倾国倾城的美貌顿时撩拨着之珏内心最原始的yu望。之珏不自觉地低头刚要去吻帘儿的樱桃小嘴,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少爷,不好了,老夫人好像喘不过气来。”管家周忠气喘吁吁地说。之珏和帘儿慌忙夺门而去。

    见母亲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之珏急忙坐到床上,一只手将母亲搂在怀里,一只手替母亲安抚胸口。帘儿给母亲倒水递茶,周管家也出门叫郎中。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东方也早已露白。薛母缓缓地睁开双眼,见之珏和帘儿双眼布满血丝,一刻不离地守着自己。一脸歉意地说:“好好的新婚之夜让我该搅和了……”还没等母亲说完,之珏急忙道:“母亲的安康比什么都重要。”帘儿也一旁点头称是。

    “少爷,船已停在埠头了,我们马上要出发。”周管家拿着早早准备好的行李催促道。

    “母亲病重,孩儿担忧至极,孩儿打算下次去赶考,这次留下来侍奉母亲。”之珏望着母亲关切地说道。

    薛母听到之珏不去赶考的话语,焦急地说:“珏儿的孝心母亲领了,只是你苦读寒窗十几载,不要因为母亲一时小病耽误你大好前程。母亲这辈子最大愿望盼儿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况且身边有帘儿和周管家照顾,你放心地去吧!帘儿,送送之珏。”薛母说完,从之珏的怀里挣脱出来。

    之珏了解母亲,母亲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如果忤逆母亲的话,母亲会很生气,到时病情加重,后果更不堪设想。之珏无奈地起身,见帘儿也要起身相送,之珏忙阻止道:“帘儿,你陪着母亲,周叔送我就行。”

    “少爷,船早在埠头等了,请小爷速速前行。”周管家不停地催促道。

    “珏哥哥,京城路遥途远,路上多加小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你放心去吧!”说完潸然泪下。

    芳草心,恨风随;离别泪,断愁肠。之珏握着帘儿长满茧子的双手,怜惜点头,便匆匆离去。

    惜别离,惜别离,秋风吹,秋叶散;吹不尽缠绵情,散不尽相思泪。

    “之珏登上船应该远离了吧!”帘儿见母亲沉沉睡去,于是轻轻地替母亲盖好被,便悄悄退出房间,快步来到自己的房间。帘儿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白色丝绢做的手帕,手帕上面绣着自己的画像。自从得知之珏要上京赶考出远门,帘儿用毛笔在手帕上画上了自己的像,并用绣线一针一针刺上去。本来想等之珏临别之时赠于他,可之珏走得太仓促,未来得及送,他就离开了。帘儿叠好手帕将它放进裙子的口袋中,然后脱下裙子小心翼翼地放入箱内。帘儿以前从来没穿过如此漂亮的裙子,以前穿的衣服都是左邻右舍穿旧的或者穿破的扔在外面,她捡回来,洗洗补补后便成了自己的‘新衣服’。

    这条裙子母亲半个月前特意带她到城里最大一家李氏裁缝店里做的。当时她刚刚跨入裁缝店,李裁缝看见美若天仙的她,急忙挑出一块店里最漂亮最昂贵的粉色丝绸披在她身上,并不停地称赞道:“真是倾国倾城的貌啊!我开了三十年的店了,也阅了无数名门闺秀,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灵动的丫头。”说完,又从木架子上取来一双嫩粉的绣花鞋。只是帘儿脚大不合适。李裁缝不停地摇头叹息。薛母连忙上前安慰道:“这双不合脚,我们定制一双。”

    薛母以前一直视帘儿为灾星,从来也没有仔细打量过她。况且帘儿整天不是泡在厨房,就是泡在菜地里,空闲之时总是埋头做针线活。平时邻居们都夸帘儿乖巧懂事长得又有灵气。但自己肚里总是暗暗叫晦气。十六年前,老爷抱回这个丫头并为她取名为玉帘。自从这个丫头进入薛家大门之后,薛家生意就一落千丈,老爷也一病未起。薛母认定帘儿就是灾星就是扫把星。要不是老爷临终前再三嘱咐薛母不要把帘儿赶出薛府,薛母早就把她当皮球一样踢出去了。帘儿六岁的那年,薛母带着帘儿去城里买年货。街上人山人海,薛母趁她不备时偷偷绕别的小道离开了,帘儿找不到母亲,居然独自凭着记忆走回家。薛母甩不掉帘儿,只好留她在府里当丫环使唤。况且帘儿特别勤快也特别聪明。刚刚听李裁缝这么一说,薛母细细打量了帘儿一番,喜上眉梢,高兴得如获珍宝。眉开眼笑,嘴巴笑得都合不上了。薛母给帘儿又做裙子又做鞋子,亲热得如亲母女。平时薛母正眼都不瞧她一眼,生气时经常拿柳枝抽她。

    记得她七岁那年,之珏去薛家附近的学堂上学。帘儿很是羡慕。每天她早早起床,烧好开水,做好早饭,打扫好庭院,洗好衣服就偷偷跑去学堂听夏哲先生教课。帘儿很聪慧,有过目不忘,一目三行的超强记忆。她每天听课一个时辰就急匆匆跑到菜地里松土、拔草、浇水等。每每干完活,她就拿树枝在泥土上写字,写累了就画画。帘儿的才华不亚于之珏,甚至比之珏更胜一筹。那年快过年的时候,夏哲先生让学生写春联,之珏写道:“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百事兴”。帘儿低声吟道:“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妙妙妙,”夏先生一边称赞一边抬头朝窗户一望,原来是天天爬在窗户上听课的小丫头。“薛丫头,真了不起啊!咏絮之才啊!”夏先生说完仔细端详了帘儿,此丫头眉清目秀,眼睛充满灵气,面相上看非富即贵,甚至还有帝皇之相。夏先生甚是吃惊。他有意栽培她,特地登门拜访,让薛母同意她去学堂读书,不收学费。但薛母视帘儿为丫环,每天家里有做不完的活让她干。薛母坚决不同意。甚至禁止帘儿去学堂。但强烈的求知欲没能阻止她。她比以往起得更早,把家里的事做得井井有条后,去菜园要途经学堂,帘儿在那儿停留,听半个时辰的课。

    有一次,烈日炎炎,帘儿听课太投入了一直到太阳西下,她匆忙跑到菜地摘了几个葫芦赶回家做晚饭,忘了给菜苗浇水。第二天,薛母发现刚种下的苗儿都干枯了,便怒气冲冲拿起柳条一边骂一边狠狠地往她背上不停地抽打。可怜的她,身上一件薄薄的旧衣服顿时被抽得粉碎,一道道鲜红的鞭印触目惊心。之珏哭喊着让母亲不要再打了,薛母不但不收手反而打得更厉害。之珏奋不顾身地扑在帘儿身上,母亲这才住手。母亲将她拖进柴房锁上门,不给吃也不给喝。到了夜里,之珏偷偷地拿饭、水还有一把扇子从窗户里递给帘儿。这么大热天,柴房里黑乎乎的一片,蚊子又嗡嗡作乱,豆粒般的汗水流淌在血迹斑斑的背上,帘儿痛得如刀割。但看到珏哥哥偷偷拿给她东西,心里还是暖暖的。这次鞭打后,帘儿由于伤口发炎溃烂,高烧了三天三夜,要不是之珏偷偷告诉夏先生,帘儿可能还活不到今天。想到这里,母亲的举止确实让她疑惑不解。母亲看着帘儿一脸疑惑,忙解释道:“你现在长大了,打扮得漂亮些,也给我长脸。”帘儿听后温顺地点了点头。三天后,母亲又带帘儿取回定制的裙子和鞋子。给帘儿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又将自己戴着的一对红宝石耳坠给帘儿戴上,还专门请了当地最有名的画师替她作画。

    帘儿从未见过此画,“想必母亲一定将此画让之珏带走了。”帘儿想到这儿,忧伤失落的心豁然开朗了,对母亲更充满敬意与感激。

    厨房好多事等着她做呢!帘儿赶紧卷起衣袖,急忙跑进厨房生火烧水,煲粥熬药,嘴里不停地背着《孙子兵法》。帘儿不管有多忙,干活时总会背《四书五经》、《十三经》、《三十六计》等。自从那次被母亲痛打后,帘儿大病一场未能去学堂听课。但夏先生把每天教的内容都会写在纸上让之珏偷偷地带给她,并且难懂的地方给她注解好。春夏秋冬周而复始过了十载。帘儿很感激夏先生,平时深夜起床做针线活送给夏先生,感激他的恩师情。尽管以前生活渗着不少心酸,但想到如今能与珏哥哥白头偕老,帘儿心里仿佛吃了蜜儿那么甜美。

    帘儿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药碗刚刚走到薛母的房门口,就听到周管家跟薛母说:“老夫人,县城里的那家店铺昨夜遭贼,店内的货被偷得一干二净,需要马上进货补上。只是少爷上京赶考,手头的银两都给少爷作盘缠了。”

    “我这儿还有一点银两,你先拿去进点货,店铺的房租什么时候要交?”薛母焦虑地说。

    “房租七天后到期,老夫人还要不要续签?”周管家问道。

    “这家店铺是薛家的衣食父母,继续签订。租金我来想办法。”薛母答道。

    “老夫人,听街坊邻居说,少夫人才华出众,我早几天听说杭州府台郑老爷要为他的小女儿找一位女老师,府台的张管家在我们稽山这一带也设有招聘点,如果少夫人能被录用,那么预付的聘金也会相当可观,能解燃眉之急。”周管家道。

    “帘儿一直在我身边待着,要她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也不放心,这个事以后再说吧……”还没等薛母说完,帘儿立刻跨进房间,请求母亲答应她去。若有幸被录用,不仅能解家里的燃眉之急,而且以后所获得的丰厚酬劳,也能做家贴用。

    薛母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答应下来。

    “老夫人,今日让少夫人准备准备,店铺的事我去处理一下,招聘具体地点我也去打听好。明日一早我陪少夫人一同去。”周管家说道。

    “一切有劳周管家费心。”薛母刚说完,帘儿连忙端上一杯温热的茶,让母亲漱漱口。同时对周管家也投去感激的眼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帘儿做好了一切家务活儿,悄悄地将药放在母亲的床头柜上,见母亲还在沉睡之中,便轻轻出了房门。然后自己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母亲给她做的那条粉色裙子,带上之珏送她的玛瑙吊坠,提起一只竹编的箱子跟着周管家上了马车出发了。

    马车大约行驶了一个时辰,两人来到一个船埠头,周管家和帘儿来到岸边。埠头不大,但靠岸停泊的一艘官船很大也很豪华。船的周围悬挂着彩灯,船顶上插着一面红色锦旗,上面绣着“郑”字,船头站着两个护卫佩剑带刀。帘儿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周管家让帘儿在岸边等候,自己朝船头走去。管家同护卫低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位护卫立刻进船通报。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只见他穿着一件靛蓝色锦缎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着朱红白玉腰带,慈眉善言。周管家向帘儿招手,帘儿便迎了上去。这位老人拱手作揖,然后作了自我介绍,原来他是府台总管张静仲,张总管热情地将两位迎入船舱内。

    进入船舱,映入眼帘的是二张诺大的书桌和三叠考卷。张总管和蔼地对帘儿说道:“薛小姐,郑府要求前来聘招的老师才华出众,我这儿有乡试,会试和殿试三种类型的考卷。薛小姐须在两个时辰内答完,答完之后我们会立刻进行审阅。”

    帘儿拿起考卷,一一答题,未到两个时辰就全部完毕。这时从船舱里走来三位长者,分别对答卷进行审阅。一排排娟秀又不乏刚劲的字,字字句玉。文章见地深刻,文笔犀利,一针见血。“真是才高八斗,无可伦比。”长者们一边阅卷一边点头称妙。

    “周管家,薛小姐才貌双全,绝世无双。郑府需要的女老师非薛小姐莫属。”张总管不停地赞美道。

    “我家小姐有幸成为贵府教师,多谢总管您的青睐。周某感激不尽。”周管家激动地说。

    “这是三百两的预付聘金,请薛小姐收纳。聘用合约到了郑府再签。”张总管彬彬有礼地说。

    “多谢张总管!周叔,这银两你都带回去交给母亲。母亲身体不适,您就早点回去。我到郑府会照顾好自己,叫母亲不要牵挂。”帘儿恳切地对管家说。

    “好!小姐,刚才您又是赶路又是应试,想必现在也很劳累,那你也早点休息。”周管家道。

    “春夏,带薛小姐回房休息。”张总管吩咐道。

    帘儿进入里面的房间后,张总管拿出画像笑着对周管家道:“薛小姐真是个尤物,比画像还要美。现在虽然清瘦些,但在春溢楼的琼浆玉液浇灌下,马上会滋润得很。”说完大笑一阵,便从衣袖里掏出卖身契。

    “周管家,我们春溢楼要的姑娘分九档,容貌分三档,即冠、亚、季”,才华也分三档,首、次、末。不同等级,不同身价。薛小姐才貌兼备居榜首,卖身银两相当丰厚。这是我们的价格清单。”张总管说完拿出一箱元宝和价格清单随附卖身契交给周管家。

    周管家看到帘儿身价居首,顿时心花怒放,连忙打开箱子清点银两。点完后毫不犹豫地在卖身契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笑呵呵地将箱子抱在怀里。

    “钱货两讫,薛小姐现在是春溢楼的人了,从此与你们薛家毫无瓜葛。”张总管说完,立刻叫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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